第2章 黑暗中的掙扎
- 三面迷局
- 紅皇后燉大鵝
- 4084字
- 2025-04-10 22:52:58
咚...咚...咚,咚咚咚。
三長兩短的敲門聲在雨夜中格外清晰。
床上的男人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在黑暗中迅速收縮。他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獵豹,右手已經(jīng)探入枕頭下方,握住了那把冰冷的勃朗寧。閃電劃破天際,慘白的光芒透過窗簾縫隙,在斑駁的墻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赤腳踩在老舊的地板上,木質(zhì)地板發(fā)出細(xì)微的呻吟。三步繞過吱呀作響的床腳,兩步跨過地上的水漬,左手始終保持著射擊姿勢。在門前站定,他用指節(jié)在門板上叩出兩聲短促的回應(yīng)。
門外,陸沉舟聽到暗號,他曲起指節(jié)在門框上重重一叩。木門開啟的瞬間,他像一道陰影般滑入屋內(nèi),帶進(jìn)一股潮濕的寒氣。
“開燈吧,老凌?!瓣懗林鄣穆曇衾飵е唤z的沙啞。
天花板上的鎢絲燈泡突然亮起,昏黃的光線在房間里暈染開來。陸沉舟瞇起眼睛,目光如刀鋒般掃過逼仄的客廳:開裂的皮沙發(fā)露出泛黃的海綿,茶幾上堆著發(fā)霉的報紙。
轉(zhuǎn)身時,他看見凌寒倚在門框上。這個剛才還在生煎店前與江斷岳接頭的車夫此刻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棉布睡衣,在燈光下格外明顯。
“我就知道,“凌寒用袖子擦了擦臉,聲音里帶著濃重的倦意,“陸處長親自登門,今晚這覺是睡不好了?!?
陸沉舟從口袋里掏出懷表,煞有介事的看了看?!笆c三十分,上海的夜生活才剛開始?!?
“呵,“凌寒拖著步子陷進(jìn)沙發(fā),彈簧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聲響。他摸出半包皺巴巴的老刀牌香煙,擦亮火柴點燃,“我這些跑街串巷的苦力,可比不得您陸大處長?!盁熿F在他疲憊的面容前繚繞,“茶就不沏了,有事直說吧?!?
陸沉舟沒有立即接話,而是緩步走到窗前,指尖挑起窗簾一角,目光掃過外面法國梧桐下黑色的別克車。
“戴老板跟你說了什么?“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
凌寒吐出一口煙,煙霧在燈光下盤旋上升?!斑€是老一套,“他彈了彈煙灰,“詢問了一些你的情況,其他要說的都在紙條上,老江沒給你?“
“看了,內(nèi)容不就是責(zé)怪我不經(jīng)請示就自作主張營救中統(tǒng)的人嗎?”
“知道戴老板會發(fā)火,你還敢這么干?“凌寒斜倚在沙發(fā)上,面無表情的盯著陸沉舟。
“當(dāng)時情況緊急?!瓣懗林劢忾_領(lǐng)口的兩顆紐扣?!拔乙彩菬o奈,畢竟國難當(dāng)頭,雖說中統(tǒng)與我們軍統(tǒng)不和,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凌寒猛地吸了口煙,大量的煙霧從他的嘴里涌出:“我的陸大處長,人都救了,就別給我上政治課了?!八托σ宦?,“上學(xué)的時候,你的覺悟就高,現(xiàn)在還是這副腔調(diào)?!?
陸沉舟沒有接話,只是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半晌,他才開口:“過去的事不提了。今晚來,是要商量兩件事——一是解救那名共黨,二是上次的事兒已經(jīng)引起特高課的懷疑了,以后...“
“知道被懷疑你還要救那名共黨?特高課已經(jīng)盯上你了!”凌寒猛地站起身,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1938年汪精衛(wèi)的專列經(jīng)過徐州,你作為隨行秘書,有整整二十七分鐘和他獨處。“他的手指幾乎戳到陸沉舟鼻尖,“當(dāng)時只要你扣動扳機——“
“然后呢?“陸沉舟突然抬頭,眼神銳利如刀,“讓影佐禎昭接替他的位置?還是讓周佛海提前上位?“他的聲音像淬了冰,“殺一個漢奸容易,但打入他們核心的機會只有一次。“
凌寒煩躁地將煙擰滅,又抽出一支煙點燃,火苗在他顫抖的手中忽明忽暗。“1941年你到上海任處長,“他深吸一口煙,煙霧從齒縫間溢出,“傳遞出不少重要情報,我開始理解你了,覺得你做的對,所以向戴老板請命過來協(xié)助你,可現(xiàn)在呢?先是救中統(tǒng)的人,現(xiàn)在又要救共黨?萬一暴露了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陸沉舟笑了笑翹起了二郎腿,又露出值得玩味的表情?!爱?dāng)時不殺人有不殺人的理由,現(xiàn)在救人當(dāng)然有救人的理由,有興趣聽聽嗎?”
凌寒夾著煙的手指微微一顫,煙灰簌簌落在發(fā)白的睡衣褲子上,“難道...“他低聲喃喃,隨后眼睛直直的盯著陸沉舟。
陸沉舟懶洋洋地聳了聳肩,起身不緊不慢地挨著凌寒坐下。“知道日本人現(xiàn)在最怕什么嗎?他們的軍艦、坦克、飛機,全都靠進(jìn)口石油續(xù)命,而上海、是他們最重要的油料儲備和中轉(zhuǎn)站。“他向后靠進(jìn)沙發(fā),從內(nèi)袋掏出一張折疊的地圖,沙發(fā)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鞍雮€月前救那個中統(tǒng)的,可不是白救的?!?
凌寒的視線落在地圖上那些用紅筆標(biāo)注的圓圈上。陸沉舟的指尖輕輕點著其中一個標(biāo)記:“這人摸清了日軍在吳淞口的三個隱蔽油庫位置...“手指滑向旁邊密密麻麻的路線圖,“還跟了整整七趟運輸車隊,把他們的行動規(guī)律摸了個透。“
陸沉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現(xiàn)在,你覺得這筆買賣值不值?“
凌寒的手指突然懸在地圖上方,指尖微微一頓。他抬起眼,目光如刀般刺向陸沉舟:“所以這次冒險救那個共黨......“聲音陡然壓低,“是為了'北斗'密碼本?“
陸沉舟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頷首,嘴角噙著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淺笑。
凌寒突然笑出了聲,手指重重地拍在陸沉舟肩頭,震落了對方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我就知道——“他拖長了音調(diào),眼底閃過精明的光,“咱們陸大處長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你說接下來要怎么配合你?!?
陸沉舟的指尖在地圖上輕輕一劃,停在那處被紅圈標(biāo)記的油庫位置:“看這里——距離虹口司令部剛好十五公里?!?
凌寒突然按住地圖,眼中精光暴閃:“聲東擊西?“
陸沉舟從煙盒抖出兩支煙,一支拋給凌寒,一支咬在自己齒間,“油庫爆炸后,日軍必定優(yōu)先調(diào)派司令部守軍增援,可司令部由于油庫爆炸肯定會戒嚴(yán),所以,我們需要一個讓他們不得不打開大門的理由,剛好司令部會接收一批軍火物資,到時候日本人怕有人趁亂打這批軍火的主意,一定會讓其進(jìn)去,且由于司令部分兵增援油庫,人手一定不夠,只能把物資和要犯關(guān)在一起,到時候你混入運輸隊剛好行動?!?
“妙計!但我怎么混進(jìn)運輸隊?“
“這批軍火進(jìn)上海前會在郊外停留檢查,到時候我借著檢查的名義過去,助你混入車隊,棘手的事司令部的地形圖我現(xiàn)在沒辦法給你,只能到時候給你,你只能在車隊去司令部路上熟悉?!标懗林鄣闹讣庠谧烂嫔陷p輕叩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這次行動確實倉促,但......“他頓了頓,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我相信你的應(yīng)變能力?!?
凌寒嘴角微揚,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放心,就算司令部的地形圖在路上看,也足夠了?!八畔戮票AП着c桌面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倒是你,別讓老江把油庫炸早了?!?
“老江辦事,你還不放心?時間精確到秒?!瓣懗林圯p笑一聲,從懷里掏出懷表打開表蓋,“爆炸時間定在運輸隊抵達(dá)司令部前十分鐘,足夠制造混亂,又不會打草驚蛇?!?
凌寒點了點頭,陸沉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凌寒也站了起來,兩人相對而立。片刻沉默后,他突然笑了:“說起來,咱們哪次行動不是臨時拼湊的?上次救中統(tǒng)的那個人,連計劃都沒有,不也成了?“
陸沉舟也笑了,伸手拍了拍凌寒的肩膀:“沒辦法敵后工作就是這樣,敵人是不會配合你的。“他看了眼窗外漸漸變小的雨,“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明天這個時候,老江還會找你再具體一下細(xì)節(jié)?!?
凌寒送他到門口,突然低聲說道:“對了,再給些錢吧,窮的沒錢買煙了?!?
陸沉舟的手剛搭上門把手,聞言搖頭失笑。他轉(zhuǎn)過身,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內(nèi)袋摸出兩盒香煙和一個的牛皮紙信封,卻沒急著遞過去?!霸蹅冞@個特別行動組啊,“他苦笑著用信封輕輕拍打掌心,“上面批的經(jīng)費永遠(yuǎn)在'路上'。“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無奈,“戴老板上次還說,非常時期要'自力更生'。“
凌寒一把搶過信封,指腹摩挲著厚度,挑眉道:“喲,這次倒是大方?!?
陸沉舟的身影在門框處微微一頓,隨后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留步吧?!?
回到梧桐樹旁的汽車上,坐在司機位的江斷岳正在閉目養(yǎng)神,待陸沉舟在后座坐定,聽到汽車門關(guān)上的聲音,便立刻發(fā)動汽車,拐出了極司菲爾路。
回去的路上,陸沉舟將剛才和凌寒說的話都和江斷岳轉(zhuǎn)述了,江斷岳一直沉默不語,默默的搖下半扇車窗,點燃了一支煙說道:“別的先都不說,虹口司令部的地圖去哪里搞呢?沒有地圖,也是只無頭蒼蠅,就算僥幸把人救下了,如何撤離呢?”
“地圖的事......“陸沉舟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明天我想辦法吧,你不用管?!八穆曇舻统炼椒€(wěn),“你專心計劃如何炸油庫。“
江斷岳深深吸了一口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驟然明亮。他吐出的煙霧在車窗邊繚繞,被夜風(fēng)撕扯成縷縷細(xì)絲。
“油庫那邊倒是不用操心,“他彈了彈煙灰,聲音沙啞,“我已經(jīng)安排'煤油'混進(jìn)去了。“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打著,“問題是......“
“問題是時間差。“陸沉舟接話道,從后座探身向前,在江斷岳耳邊低語了幾句。
江斷岳的眉頭漸漸舒展,卻又突然皺緊:“太險了。萬一......“
“沒有萬一?!瓣懗林劭炕刈唬讣廨p輕摩挲著眼鏡腿,“你必須在軍火運輸隊到司令部門前的十分鐘行動?!八穆曇粼絹碓捷p,“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汽車駛過一盞路燈,昏黃的光線透過車窗,在陸沉舟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江斷岳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我們會成功的?!?
陸沉舟沒有回答,只是將目光投向窗外流動的夜色。他緩緩閉上眼睛,感受著汽車微微的顛簸,仿佛這樣就能暫時逃離肩上的千鈞重?fù)?dān),他太累了。
陸沉舟也不知道會不會成功,潛伏在日偽這么長時間,每一次任務(wù)前,他都是這么心里沒底,他知道無論他準(zhǔn)備多長時間,計劃總是不那么完美,有的時候甚至是倉促的,每次完成任務(wù),他感到的不是開心,反而是責(zé)怪自己,要是自己計劃的再詳盡些老江和老凌面對的危險會不會少一些,可這些只是幻想罷了,計劃的越詳細(xì)所需要的時間就越多,而敵人是不會給他多余的時間,他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做一個相對完善的計劃,剩下的只能是用兄弟們的命去賭。
那么可不可以不賭呢?不可以,因為他也是共產(chǎn)黨,他不光是潛伏在日偽里的軍統(tǒng)間諜,同時還是潛伏在軍統(tǒng)里的紅色間諜,這次營救任務(wù)是組織交給他的任務(wù),他明白“北斗”密碼本的重要性,他必須得這么做,可長久和江斷岳以及凌寒的相處,加上面對共同的敵人日本人,每天的并肩作戰(zhàn),每天的生死與共,在讓陸沉舟利用他們的時候有一些負(fù)罪感,此刻他就是感覺到累,不光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更是靈魂上的。
“到了。“江斷岳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陸沉舟推開車門的動作比平時慢了半拍,皮鞋踩在潮濕的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抬手緊了緊大衣領(lǐng)口,冰涼的雨絲順著脖頸滑進(jìn)衣領(lǐng),讓他混沌的思緒稍稍清醒。
回到家,他來不及洗漱就躺在了床上,他太累了,此時窗外的雨停了,月亮從云層中透出的光亮,映在了窗簾上,可就這一點光亮仍然讓陸沉舟不適,畢竟極度黑暗中的光亮是極度刺眼的,會使身在黑暗中的人恐懼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