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陸成渝來到車務段。

張段長見到他，差點把眼眶瞪裂了：“我催了幾次，終于舍得回來啦！”

陸成渝笑道：“我還打算一直跟著劇組的，臨陣脫逃讓我心中不安啊。”

張段長被氣到了：“那你回來干啥！”

“沒辦法，全國優秀少年兒童讀物獎馬上要頒獎了，缺不了我啊！”

這年頭全國性的文學獎項很少，而且亂，主要有由《人民文學》主辦的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由《文藝報》主辦的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茅盾文學獎要到82年12月才進行首屆評選，并且會將各個獎項納入其體系各單元。

此時的全國優秀少年兒童讀物獎相當有排面了，張段長一時語塞。

陸成渝摸摸下巴：“奇怪，全國優秀短篇、中篇小說獎怎么沒給我發通知？”

這些獎項目前不是很固定，之后會不斷演變。

張段長實在看不慣他的神氣，氣的很：“你就是這樣掛職鍛煉的？我馬上打報告把你退回去。”

陸成渝舍不得離開自由自在的青龍橋站，連忙說：“段長同志數道金牌相召，有何要事啊？”

張段長拿他沒辦法，氣哼哼道：“還不是因為《四等小站》，局里組織全員觀看，不單單是咱們這里，全國鐵路系統都要觀看，還掀起了競賽熱潮，號召人人爭當卜站長、哈小樂！”

這種事聽起來古怪，其實很自然，從來沒有這么一部全面反映鐵路正面形象的電影，“鐵老大”在全國人民面前露了大臉，不掀起熱潮才怪。

張段長咬著牙說：“這次真叫上海那邊撈了天大便宜！不管怎么說你是咱們這的，故事就是發生在咱們這的，局里決定還以顏色！”

“然后呢？”

“上頭決定讓你做巡回報告，不僅在京津、河北，管轄范圍內的河南、山東、山西都要去！”

陸成渝嚇了一跳，這可要累個半死，連忙說：“張段長，這篇小說是在您精心指導下完成的，要去也該您去！”

張段長胸悶狀態一下疏通了，眨著眼睛：“你真是這樣想的？”

“真，比金子還真。”

“那就這樣，由你來打報告，你、我加上老楊，咱們三個人組成先進事跡巡回報告團！”

陸成渝連忙搖手：“使不得啊，人家一問咱們這兒有鳳頭鴨嗎？楓亭燒鴨是什么味？一準穿幫！”

張段長的熱血冷了下來，摸摸光腦袋：“也是哦，你說咋辦？”

陸成渝可不能寒了段長大人的心，連忙說：“咱們可以舉辦優秀段長、站長評選啊！我就問您，以您和楊站長的資歷，能不能評上？”

張段長搖搖頭：“不好說，轄區內的段長、站長不老少，可不敢說咱們就一定評上。”

“這次不一樣啊，上面號召大家學習卜站長、哈小樂，如果不評咱們，還評誰？鐵定能評上！”

張段長秒懂：“哈哈，有道理。來來，你馬上寫報告，這個主意一定要由你來提！”

這是應有之意，陸成渝被張段長推到他的寶座上，趴在辦公桌上刷刷寫就一篇報告，他有信心能通過，誰叫他是“鐵老大”最寵的“好寶寶”呢。

陸成渝逃過一劫，但沒有逃過張段長的魔爪，在他強烈要求下，陪著段里一塊去看了場電影。

回到家又沒能逃過老爸魔爪，陪著全家看了一場，又陪著老爸單位看了一場。

接著是機務段、工務段、客運段等等找過來，沒別的事，就是陪著去看電影，似乎有他這個吉祥物在，看電影特別來勁。

掀起了一股陪看熱潮，陸成渝陪了八遍，簡直看吐了，終于等到全國優秀少年兒童讀物獎頒獎，他拿了一等獎，抱著獲獎證書連夜溜回青龍橋站。

優秀的陸成渝同志放不下心愛的工作崗位，再也不陪看電影了！

少年兒童讀物獎頒獎儀式上，他見到了被譽為“兒童文學一代宗師”的陳伯吹先生，陳老年事已高，仍然親切的和他合影留念。

陳伯吹童話，可謂是這個年代的排面，無數少年兒童讀過，都以為這是一位姓陳的老伯伯“吹”出來的童話。

陸成渝回到心愛的青龍橋站，已經接近年關了，一心撲在工作上，期間只出門一次。朱霖同志回來了，他陪著吃了一頓飯、看了一場電影，好吧，仍然是《四等小站》。

觀影次數恐怖如斯！

為了彌補脫崗數月，陸成渝再一次在小站過春節，把辛苦一年的同事們替下來。

年夜飯是在楊站長家里吃的，熱騰騰的羊肉餃子掩蓋不住他內疚的臉，老楊同志已經知道他的級別比自己高，仍然是笑呵呵的夾菜夾餃子。

陸成渝還有一樁更大的內疚，自己把老楊家的事用化名寫進小說了，盡管《南來北往》拖稿嚴重，還是要當面提一下的。

老楊此前已知道此事，陸成渝這次是專門說給楊大媽聽的，楊大媽聽罷一揮手：“寫，盡管寫！”

陸成渝趕緊敬了一杯酒：“大媽大氣啊！但，為什么？”

楊大媽看了老楊一眼：“他這個人年輕的時候脾氣不好，還喜歡打孩子，但我就是敬他服他，因為他當年做的事太男人！”

“如果沒有他伸把手，我和那孩子都要餓死了，這事放在古時候要寫進戲文的！”楊大媽年輕的時候因為長相好，曾經在公社演過戲，相當知大體。

老楊一口把酒悶了：“孩子他媽，扯這些亂七八糟的干啥！”他這樣說著，卻是目光灼灼，腰挺的筆直。

老楊站長為了幫助死去好友，娶了喪偶的寡婦，還善待寡婦的小叔子，為此與初戀分手，在單位背上罵名，一輩子縮在山溝里，這樣的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

陸成渝不知說什么好，趕緊敬酒：“楊叔，我和李檢票也說過了，她也同意寫，還說，這是您一輩子做的最仗義的事！”

老楊繃不住了，眼淚一下淌到酒杯里：“她也是好女子哇，心里明鏡似的。”

吳娟作為新媳婦也在飯桌上，她在小站工作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眼睛都瞪了出來，連忙舉杯：“爸、媽，我沒想到你們當年還有這么一段，我敬你們！”

她又單獨敬了楊大媽一杯：“媽，沒想到您是這樣的人，大好人！以前是我不對，以后看我的表現！”

如果說老楊做的仗義，楊大媽當年改嫁的唯一條件是要給小叔子一口飯吃，又是何等的硬氣。

吳娟在婚前坑過楊家，婚后又被楊大媽坑，一直口服心不服，現在是真服了。

小楊同志打小就知道這些事，沒覺得有什么驚天動地的，追著陸成渝問：“你把我也寫進去了嗎？寫了啥？”

陸成渝笑著搖頭：“這就不重要了，反正你的故事都是虛構的，還挺對得起你的。”

小說里他會成為張虎皮的徒弟，又會和張虎皮的女兒產生感情糾葛，是一名光榮的鐵路民警，破了好些案子，是故事的主角。

這頓飯讓好些人解開心結，陸成渝值班的時候偷偷給朱霖打電話，叨叨嘮嘮說了好些。

今年春節，八達嶺沒有下雪，一直晴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