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成渝和王扶林在宿舍里呆了好久，中飯都是讓人送上來的。

他們在煙霧繚繞中看著磁帶，煙頭塞了半個搪瓷缸。

電影是膠片拍攝，可以通過光學觀景器（取景器）觀察構圖和演員表演，有條件的會配備簡單的監看裝置，通過棱鏡或反光鏡將鏡頭畫面反射到小型毛玻璃屏幕，但畫面亮度低、清晰度有限。

若想回看，需將膠片送至洗印廠進行化學沖洗（顯影、定影等步驟），將曝光的膠片轉化為底片（負片）或正片。

電視劇是以磁帶拍攝為主，拍攝結束后可以將磁帶放入另一臺錄像機，連接監視器供導演回看，但無法快進或者精準定位，回看效率極低，多次回放會導致磁頭磨損等。

因此無論是電影或電視劇，場記都極為重要。

以磁帶拍攝為例，會標注拍攝內容，如：第2盤磁帶，第1-3鏡，客廳爭吵戲，全景/中景各1條，還會標注出拍攝問題，如：第3鏡演員臺詞卡頓。

陸成渝只能浮光掠影的挑看少許，跟著感覺走，主要還是翻看場記表和分鏡頭劇本。

用后世的眼光來看，這些素材算不上精良，甚至很糙，放在這個時代就是驚艷，因為根本不曾出現過。

整體節奏很慢，但每集都有高潮和伏筆，這要歸功于陸成渝的文學劇本，王導演如實拍出來了。用他的話來說：劇本才是基石，已經決定了電視劇的成色，他照著拍就行了。

陸成渝聽著受用，還是忍不住說：“你還不是沒有商量就把后記拍了。”

王導演呵呵的笑：“時間太趕了，只好先斬后奏，也不算先斬后奏，你不同意我就拿掉！”

他的態度之好讓陸成渝說不出什么，后記的拍攝素材也稍微看了看，北大荒悲壯故事之后的余音環繞，仿佛暴風雪過后又在醞釀新的風雪，發人深思。

這個運用在電影中不太合適，電影更加宏大激烈，突然在結尾加個尾巴，會對主體部分產生撕烈感，除非想拍續集。

電視劇不一樣，節奏慢很多，一集一集播放，加個不太相干的尾巴不會突兀，還更有回味，這也是王扶林導演不忍舍棄的原因。

表面上是違背了劇本，實質上是對原著的尊重，陸成渝能說什么？

陸成渝深深吸了口氣：“就這樣吧，我沒意見。”

王扶林立馬跳了起來：“我一直心里沒底，有你這話就放心了！”

這是他的真心話，電視連續劇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心里有底才怪，完全是抱著殉道者的心態工作的，陸成渝的支持是他最大的底氣。

王導演一把將窗戶打開，任由冷風和雪花飄進來，大聲說：“我們一定能成功，這是具有紀念意義的時刻！”

陸成渝打了個哆嗦，看看窗外已是傍晚，雪花不知什么時候無聲無息的飄了下來，北大荒??！

王導演也打了個哆嗦，趕緊把窗戶關上，叫道：“走，走，吃飯去，農場領導等久了吧。”

陸成渝是知名作家兼編劇，農場領導當成重要人物招待，專門宰了一頭豬，做殺豬菜，還從河里鑿冰捕了好些魚。

殺豬菜吃的滿嘴油汪汪，還有一大盆又酸又辣的魚雜鍋子，配上北大荒白酒，在雪夜里真是享受。

劇組工作已經結束，大家徹底放松下來，好些人都放開了喝，宮雪也喝了不少，膽子也大了，對著王扶林一個勁吐槽：“那么冷的天通宵拍戲，虧你干的出來！”

演員們紛紛點頭，王導演一向性格很好，不好意思說：“都是為了工作嘛，時間太趕了?！?

宮雪還不放過，又說：“拍站崗的戲，我感覺像是光著腳站在雪里，兜里當宵夜的熟雞蛋都凍成了冰球?！?

“當時真想狠狠的踩你一腳！”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卻是斜視著陸成渝、

她此時穿著大頭鞋，真的踩上去，陸成渝的腳面很可能咯崩一下，如同冰雪壓垮樹枝！

這個鍋他是不背的，陸成渝連忙打圓場：“踩是不能踩的，大家可以灌王導演的酒！”

大家起哄的時候，陸成渝也乘機敬了宮雪一杯：“沒想到你能來演，感謝！”

宮雪不屑的撇撇嘴：“我就想演裴曉蕓，勿關—儂—事體！”

陸成渝默默把酒喝了，他心里有些歉意。

他確實是趕了個晚集，一場熱鬧過后，第二天劇組就分批返程。

因為火車票不好買，王扶林導演帶著幾個人和拍攝素材先行出發了。

1981年的正月初一是2月5日，星期四，農歷辛酉年（雞年）。

距離春節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電視劇要想初一播出，時間是很緊張的，王導演需要趕緊著手剪輯、配音等后期工作。

他昨天被灌酒了，現在全身發軟，是被大伙架到車上的。

臨分別時，王導突然想起一件事，對陸成渝說：“前一段有幾個知青來劇組，說是你的戰友，你不在就留下電話回去了。昨天聽說你要來，我讓人給你戰友打了電話，他們正在趕過來?！?

陸成渝一怔，他插隊的地方就在嫩江平原，距離此處有上百公里，劇組來此拍戲的消息傳開，沒想到把戰友招來了，他們屬于未返城的少數知青。

陸成渝被安排在第二批返程，索性留下來等待。

宮雪的車票也是第二批，看他表情有些古怪，就問：“你不想見戰友？”

陸成渝沒想到宮雪心這么細，搖搖頭：“只是不想回憶往事?！?

宮雪也插過隊，便說：“我也有關系好的戰友，分開的時候好難受，天南地北有些就慢慢失去聯系了，我很理解，好些人不愿意回憶那段往事。”

陸成渝說：“這是想通過切割聯系，和往事告別，很多人都有這樣的心態。我不太一樣?！?

宮雪不明白他怎么不一樣，沒有多問，只是更加留心。

陸成渝的幾個戰友風雪兼程，當晚就趕到了，他出錢請農場做了一頓好的，自是一場醉。

宮雪偷摸過來看了幾次，這幫人又哭又笑。

留在當地的知青，原因各有不同，有些是已經在當地結婚生子，有些是插隊時間太久，出生的城市變得陌生，徹底回不去了。

幾個人邊喝邊回憶往事，讓宮雪發現一個驚人的秘密，陸成渝在返城前夕險些就死了，仿佛是差點被大火嗆死。

她想到了《今夜有暴風雪》里的情節，難道他插隊的地方也發生過一場混亂？

陸成渝之所以不愿意回憶知青往事，正是因為此。

前身因吸入過多煙氣死了，他穿越而來，如何面對以前的戰友？何況當時所在連隊可謂一地雞毛。

這次來的知青多不是他所在連隊的，有些見過面，有些只是聽過名字。

大家都以他為榮，喝了一個通宵，回憶著過去的青春，有笑有淚。

大伙各有各的生活，過來一趟不容易，第二天就結伴離開了，陸成渝請農場用車送到火車站。

看著汽車遠去，成為雪原上的一個黑點，消失不見。

陸成渝站在雪地里抽著煙，卻抽不出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