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靖玄其實一直不喜歡“雛虎”這個稱號。

虎，乃山林之王。

雛虎，乃未來的山林之王。

我他媽真要是有能在什么地方當個王的本事，還用在這姜大人面前小心翼翼嗎？

姜大人一直靜靜站著，鳥都不鳥自己。

看著這位官身極輕，卻來頭極大的女子，趙靖玄自嘲地搖了搖頭。

人間煙火氣逐漸浸染這座廣袤田地。

周圍田間，沂水村老少結束一天勞作，稚童們也從書塾里放學回來，蹦蹦跳跳地來地里找大人，隨后一起回家。

有個流鼻涕小孩一直往這邊好奇的看，然后被大人急忙拉走。

趙靖玄沒由來想起自己小時候。

自己生于大乾藩屬靈溪國的村莊中，還未開蒙，家里便被一窩流寇殺了個精光。

師父路過后，一個人把流寇全部斬盡，又在水井里撿到了縮成一團的自己。

自己其實非常笨。

開始練武后，

學走步、站拳樁，學出拳套路，師父演練一遍，師兄弟們很快就能有模有樣。

但自己就算讓師父手把手教上那么一整天，才像個人樣打出第一拳，師父點點頭，說有拳意了，不錯。

第二拳，精神氣全部散架，歪到姥姥家去了。

咋學也不會啊！

師父教完，師兄來教。

師兄教完，師弟來教。

還是不會。

自己大哭了一場，跟師父說不想練武了。

師父說，你會什么？

自己說只會打第一拳。

師父說，你就練第一拳。

然后自己從那天開始，只練第一拳。

一直練到二十歲，師父說可以出門了。

出門五年，靈溪國整座江湖，找不到能接下自己打出第二個“第一拳”的人。

所以莫名其妙，自己有了“雛虎”的稱號。

后來師父說，打拳你差不多了，該練練腦子了。

然后，自己來到了這青州縣，當了巡檢司長。

感謝師父，比起怎么也學不會的拳法，我還是喜歡看看案宗，斷斷案子。

打破武夫四境不久，師父來了一封密信。

師父說最近怎么樣？有沒有人欺負你？

這青州縣周圍，甚至上到臨江府，你能打過的，師傅支持你打，你打不過的，師父來打。

但是，一定要極為“客氣”和“尊敬”，你們青州縣馬上新來的田官守，姜晨。

師傅沒說姜晨到底是什么來頭，

只在結尾提了一句：與人家一比，咱們是真正的凡人啊。

趙靖玄打消思緒，看著馬上落入山脈消失不見的夕陽。

姜大人超然物外，仙姿綽約。能讓她能等的，一定不簡單。

突然，一陣紅光閃過。

“什么人？”

趙靖玄拳罡瞬間籠罩整座大坑，身后二十名玄甲衛也緊跟著拔刀。

洛斧和王猛跳入坑中，落在趙靖玄和姜晨兩人身旁。一左一右，形成護衛之勢。

趙靖玄背后，那把朝廷賜給的兵家仙刃“止戈”，此刻也感受到了趙靖玄體內的武夫氣息流轉，微微顫鳴，欲要出鞘。

所有青州武夫，凝神聚氣，準備迎接一場躲無可躲的廝殺。

紅光散去。

滿臉絡腮胡的王猛率先瞪圓眼睛，嘴巴張大，吃驚的看著那地上憑空出現的“一團”。

“老洛，這他媽是什么東西！“

雙鬢斑白，從來以穩重著稱于青州官場的洛斧，此刻也滿頭霧水。

洛斧一邊看著地上那“無法名狀”，一邊又看著官袍女子。

“不知道?！?

趙靖玄難以置信地盯著地上那一團，

確認自己沒有出現幻覺，是真的看清楚后，

趙靖玄周身沸騰的罡氣如潮水般退去。

整座大坑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武夫威壓也隨之消弭。

隨后，趙靖玄小心翼翼向姜晨抱拳說道：

“姜...姜大人，這紅光帶來的東西，好像是一只拔了毛的雞。“

二十名玄甲衛，都放下了緊握的佩刀，瞪大眼睛看著坑里。

此刻，他們震驚地連竊竊私語都不用了，互相吃驚地交流著：

“兄弟，你看清了嗎？地上那團到底是啥東西？”

“我看清了！趙大人沒有認錯，那就是一只拔了毛的雞！俺娘昨天還給俺燉雞湯喝呢！”

所有人都他媽像見了鬼一樣。

這個仙姿卓絕，超凡絕塵，連青州武夫第一人趙靖玄都極為敬畏的姜大人，

等的，就是這東西？

一只拔了毛的雞？

趙靖玄快步上前，想去撿起這只可憐的禿雞。

姜晨突然伸出手，攔住了趙靖玄。

趙靖玄疑惑，轉頭看向這姜大人。

然后，趙靖玄心神震動，久久不能平息。

姜晨臉龐，掛了一滴如玉珠般的清淚。

她靜靜站著，及腰青絲拂過瓷白的臉頰，襯得那滴懸而未落的淚愈發剔透。

在斷案一道自稱行家的趙靖玄終于能確認，這個姜大人，就是一位山上仙人。

趙靖玄確信她非凡俗的依據，并非源于什么騰云駕霧的仙家手段。

而是姜晨此刻的氣質，就不是凡俗人類能有的。

甚至不是修煉得來，就是與生俱來的仙骨。

這般風姿，只應天上有。

“如果不是我...”姜晨喃喃自語道。

“如果我早早摘下護身法器【蟬脫殼】，就不會被它傳送出洞天外，就不會只留下道友一個人在那里...”

姜晨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洛斧當差三十年，從沒見過如此景象。

一個仙子般的人物，對著地上一只拔了毛的雞，框框掉淚。

王猛也撓撓頭，這該不會是姜大人養的什么寵物吧？

但也不對，那抹紅光出現后，這只禿雞就憑空出現。

兩位默契至極的搭檔，此刻都沒有掉以輕心。

事情肯定不簡單。

趙靖玄用了極為高深的武夫手段，武夫氣息出竅成絲，仔細探查了那只禿雞。

沒呼吸，沒心跳，沒反應。

死透了。

趙靖玄搖搖頭，這下姜大人得傷心壞了吧。

大道煌煌，陰陽有隔。

任你得道仙人手段再高，也不可能讓一只死去生靈起死回生。

上到一個活人，下到一只蟲子。

死了就是死了，救不活的。

至于投胎轉世，如何再續前緣。

那就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了。

姜晨緩緩走向許濤。

“全體守好別動！”趙靖玄聚音成線，向身后所有巡檢使發令。

一時間，寂靜無聲。

姜晨極為溫柔地抱起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氣息的許濤，輕輕地撫摸著羽毛全部被粗暴斬下，只剩裸露皮膚的可憐道友。

“怪我，怪我?！?

突然，

姜晨那被宗主譽為地仙難得的無塵心境，此刻劇烈動蕩，連運轉呼吸法都不能平穩。

懷中早已無任何氣息的道友，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