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說，你所知的神，并非原初的神。

在那尚無形體、尚無語言、尚無王與神的年代，潮汐、雷鳴、烈火與風(fēng)暴便已席卷大地。

……那便是最初的神靈，我等稱之為‘原初’。

祂不需要祭壇、不需要圣言，他就是每一縷清風(fēng)、每一道閃電，乃至每一口呼吸?！?

賽利亞閑得發(fā)慌，開始揪頭發(fā)玩：“無聊……”

神壇上的灰面具繼續(xù)高談闊論，

“而后來的僭越者，帶走了祂的名，蒙住你們的眼睛，把真理關(guān)進(jìn)神座。

你們每日禱告，你們歌頌奇跡，卻不知曉，世界的脈搏才是最偉大的奇跡。

……風(fēng)再度回響，水流開始低語，沉睡的火在山脈下蘇醒。

你在祂的懷中誕生，如今該回到祂的懷中去。”

虔誠的圣女不至于向邪教徒置氣，雖然他口中盡是對至高神大不敬的話語，但當(dāng)笑話聽還是很樂呵的。

總比剛才冗長的頌詞有趣多了。

賽利亞的信仰根本不會因為幾句邪教徒的游說而動搖，很簡單的證偽法——如果萬事萬物都是由原初之神、也就是那位執(zhí)掌元素的神靈所造，那么至高神又是如何篡奪了祂的權(quán)柄？

按灰面具的說法，原初之神就是這個世界，祂理應(yīng)是無敵的。

所以，無論接下來他說得如何天花亂墜，賽利亞權(quán)當(dāng)在聽放屁。

不過，講到索維托大陸的預(yù)言時，她還是好奇地豎起耳朵。

“你們懼怕‘魔王’的降臨，像怕夜晚會吞沒太陽，像怕海潮會帶走村莊。

但，你們可曾想過——究竟是誰在你出生之日，把一枚恐懼的印記，悄悄種進(jìn)了你心里？

是教堂，是圣座！是企圖將世界納入囊中的至高神教！”

聽到這里，賽利亞捂臉嘆了口氣。

雖說宣揚對立也是宣傳教義的一部分，但在灰面具的描摹下，至高神教直接成了一個妄圖統(tǒng)治世界的野心家……這也太蠢了。

灰面具全然未察覺，聽眾席中正有一位敵對教派的神職者正長吁短嘆。

他忽地手指一點，令賽利亞起立宣誓：

“新來者，你是否愿意信奉原初之神——直至生命的終結(jié)？”

恍惚之間，賽利亞以為自己被修道院的教習(xí)點名了。

聽笑話歸聽笑話，可不敢胡亂發(fā)誓。

眾人皆望向這個新來的少女。

被祭司欽點，可是無上的榮幸，她本應(yīng)感激涕零，立刻宣誓效忠。

但不知為何，她卻站在原地，躊躇良久，沒有作答。

“為何不答？”灰面具聲音冷了下去。

“并非我故意怠慢祭司大人，只是，我心頭仍有一個疑問，尚未得到解答?！?

少女抬起頭，盈盈一笑，不卑不亢地開口，

“如若您所說是真……那么，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您方才說，這就是我要在這里解明的事情。如果沒有更多實證，恕我無法輕易許下需要一生踐行的誓言?！?

地下室頓時靜了片刻，其他人似乎都沒料到新來的女孩竟敢如此直言。

這、這……這也太大膽了！

祭司大人是何等高高在上？！從來都是他詰問別人，哪里有別人要他解惑的份兒？

已經(jīng)有人緊緊咬上嘴唇，下意識把指甲扣進(jìn)手心。

——祭司大人，不會生氣吧？

眾目睽睽之下，灰面具不但沒發(fā)怒，竟大笑起來，看向賽利亞的眼中，有近乎狂熱的贊許。

“好！這就是我們應(yīng)當(dāng)擁有的質(zhì)疑精神！”

他慢慢踱至神壇中央，披風(fēng)輕輕一擺，雙手負(fù)于身后，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訴你們——”

他頓了頓，聲調(diào)猛地拔高，

“所謂‘魔王’，不過是至高神教杜撰出來的虛影！”

——太老套了吧！！??！

賽利亞震驚得嘴巴微張。

——是不是接下來就要說，這一切都是至高神教為了拉攏人心而編造出的陰謀??？！

唔，不妙……跟某位不像樣的至尊法師待久了，內(nèi)心碎碎念的數(shù)量竟也以幾何級數(shù)增長。

灰面具猛地轉(zhuǎn)身，面向眾人，語氣如雷霆般貫耳：“這，是至高神教，為了拉攏人心而編造出的巨大陰謀！”

“……”

與賽利亞的沉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灰面具話音落下后，信徒們一片嘩然。

“居然是這樣！我們居然被至高神教蒙騙了這么久！”

“我就說嘛，不然為什么那群神職者一直強調(diào)不知魔王何時蘇醒，估計根本不存在！”

“可惡，我以前居然還捐錢給至高神教……還不如買肉排拿去喂狗！”

低聲的竊語此起彼伏，群情激奮。賽利亞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今晚她看得很清楚，這些人并不是無藥可救的狂信者，灰面具不過是用虛構(gòu)的故事，加上一些情緒操縱的技巧，就將他們一一引入歧途。

雖然她不覺得這個邪教有任何可取之處，但若放任灰面具繼續(xù)蠱惑下去，只會讓更多迷茫的人被煽動，走上對抗教會、乃至背棄理智與良知的不歸路。

過往的慘痛經(jīng)驗歷歷在目。

曾有城市因信仰之爭焚毀殆盡，有家族因異端蠱惑而支離破碎，有信徒將刀刃揮向昔日親人。

這一切，往往只源于煽動者一個別有用心的謊言。

她必須把罪惡扼殺在搖籃里。

而此刻，灰面具踏前一步，站在那座簡陋神壇前，義憤填膺大聲喝道：

“如今，他們又杜撰出什么‘勇者出世’，恐怕日后，他們還要借此施行更為邪惡的僭越！”

灰面具驟然回身，寬大的黑袍翻飛，在燈火聚焦的神壇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他伸出右手，宛如虔敬的布道者向迷途之人指引道路，卻在簡陋的石臺上顯得格外諷刺。

“你是否愿意，作為原初之神的信徒，與兄弟姐妹們并肩，為這世間的正義與自由而戰(zhàn)？”

“你是否愿意，獻(xiàn)上自己的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貢獻(xiàn)給討伐勇者及其黨徒的偉業(yè)？！”

賽利亞嘆了口氣。

“討伐勇者”……我殺我自己是吧？

她的目光掃過信徒，看到了一張張虔誠而又迷惘的臉。

而所有人身前，那位自稱“祭司”的灰面具，是個將話術(shù)與蠱惑玩得爐火純青的騙子。

這就是所謂“秘密集會”的真相。

探明這一切的她，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拖延的必要了。

賽利亞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一片冰冷，如同黎丘鎮(zhèn)外的雪原。

周身的圣光之力逐漸濃郁。

——是時候，收網(wǎ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