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臺的職員已經戴上手套、系上披風，腳邊是打包好的私人物品，看向他們的眼神已有不耐，就差催促這兩人趕緊滾蛋。

“最后，是你最關心的事——關于羅格的處置。

經過調查，他的罪行確鑿，已被公開處決。目前哥哥們正在順藤摸瓜，追查他留下的網絡。在你提到的銀月巷中，他們確實找到了廢棄的商會倉庫，成功解放了一批被囚少女。依據她們的供詞，已拘捕多名涉案者，目前都在候審。

只是很遺憾，西港沒有找到‘暮鴉號’的船只。港口登記處、船夫、泊口守衛都表示，從未有過此船靠岸的紀錄。”

瑪雷捻著信紙的邊緣，眉頭幾乎蹙成了結。

“并未在西港搜查到‘暮鴉號’的停泊紀錄……怎么可能沒有紀錄？除非……”

——除非，那艘船，從未真正停泊在西港。

那么大一艘船，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

想到這里，少年突然脊背一寒，連忙把這個想法搖出腦袋。

除非這艘船改名叫“飛翔的暮鴉號”，那么就先排除它是一艘幽靈船的可能性。

但是，如果“暮鴉號”不在西港，又會在哪兒呢？

羅格口中所說的“西港”，難道只是個幌子？或者干脆是他記錯了？

“在想什么？”維塔問。

“……”瑪雷沉吟良久，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沒什么，繼續讀下去吧。”

信紙上只剩最后一句：

“順便一問，你信里提到的那個叫‘維塔’的人是誰？聽上去是個女孩子，莫不成是嫂子？你最好盡快帶她回來讓我見見，驗證一下她能不能配上我哥。

順頌，父親的怒火。

直率、坦蕩、正義、良善。

以上，你親愛的妹妹。

——瓊娜·艾拉曼托夫”

維塔看著這最后一句話，遲疑地重復道：“‘她能不能配上我哥’？”

“唉。”

瑪雷面無表情地將信紙整齊折好，一絲不茍地塞回懷里，

“真是我的好妹妹，下次回家前要仔細挑選些小姑娘喜歡的禮物。”

郵遞局內的油燈一盞盞熄滅，前臺職員搖響桌上的黃銅鈴。

叮鈴鈴——

鈴聲在空曠的大廳中回響。

職員面無表情地看了仍在逗留的少年少女一眼，拎起一大圈的鑰匙串，在門邊“咔嚓咔嚓”地試起鎖孔。

看著那扇緩緩合上的厚重木門，瑪雷摸了摸鼻尖：“再不走，怕是要被鎖在里面了。”

說完，他轉過身，微微彎腰，手腕一抬，朝維塔做了個“請”的手勢，舉止極為紳士，

“女士優先。”

維塔也不謙讓，利落從門廊走了出去，瑪雷隨后跟上。

已是暮色四合，夕陽的余暉被云層吞沒，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魔導燈在街道兩側依次亮起，昏黃的光芒沿著街路鋪開。

“真不愧是大都市，市政居然有錢在街上裝兩排魔導燈。”街道次第亮起的燈光下，少年法師嘖嘖稱奇，“即便看了好幾天，仍然會覺得很神奇。”

“為什么艾拉曼托夫家族不在特蘭魁這么做？”維塔問。

“窮啊。”瑪雷理所當然回答，順手指了指腳下寬闊干凈的大道，“你看看這地方，跟我們特蘭魁城區能比嗎？相比之下，我們那兒簡直就是臨海小漁村。”

“可你們家看起來挺有錢的。”

“那是地便宜。”前者聳了聳肩，“你看看蘭斯洛特家的宅邸，占地面積比起我們家差遠了。但是格林地貴，人家空著也不浪費，全租出去給人做生意，自住的地方反倒小得很。但要是真按地價算下來，就是這么個小宅邸，夠買下我們艾拉曼托夫家半座堡壘了。”

兩人邊聊邊走，街上人影稀疏，偶有馬車駛過。

街角的貓頭鷹在檐下安靜佇立，單薄的馬蹄聲在石板上清脆回響。

橘黃色的魔導燈一路延伸，直直鋪至城郊的鄰水港。

鄰水港雖名為“港”，實則只是格林城西側一處內陸小河的渡口，河道狹長蜿蜒，水面平靜得幾乎聽不見波紋聲。

此處河名為“鷹落河”，白日里偶有小商販在河邊擺攤，或是船夫載人渡河，但到了夜晚，這里便沉寂下來，河面一片烏漆嘛黑，好像往里投塊石頭，都激不起漣漪。

“黑水集市”中的“黑水”，指的就是夜色下的鷹落河。

港口附近零星散落著幾戶人家，房屋多為陳舊木構，屋頂爬滿青藤。偶有燭光從窗紙中透出，微弱地搖曳著，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賽利亞一路巡視，除了破敗的人家和隱約的水波，其他什么也沒看到。

她已經圍著這片區域轉了兩圈，沒發現任何可疑跡象。街道空空蕩蕩，除了一名醉漢踉蹌倒地，與幾聲夜鳥發出啼叫，四下安靜如常。

別說是“秘密集會”，就連大于等于五個人的小團體都難以找尋。

“這是來晚了，還是瑪雷那小子耍我呢？”賽利亞不由得小聲嘟囔。

少女實在走得有些無聊，索性一屁股坐在港邊，用腳尖踢了踢岸上的小石子，隨后像打發時間那般，撿起一塊扁平的石頭，順手一甩。

啪、啪、啪。

石頭劃出三個跳點，沉入水中。

“好耶！”

賽利亞驚喜地握拳，小聲驚呼。

周遭依舊寂靜一片。

“……”

“我到底在干嘛……”

她頗為自嘲地嘆了口氣，最終拍拍手，站起身來。

白跑一趟，還是回去吧。

一股冰涼的氣息驟然貼近。

“你從何而來？”

低沉壓抑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起，近得幾乎貼在耳后，讓賽利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猛地轉身，險些打出一記圣光。

一名身穿黑袍的陌生人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那人裹在長袍中，僅露出的臉也戴著一張古樸花紋的灰色面具，眼瞳死死地盯著她。

“我……我從城里來……”

賽利亞強作慌張，將手稍稍松開些，恰到好處地流露出幾分緊張與惶惑，

“我聽說……聽說，來到這里，就能看見真正的奇跡……”

她下意識將旅人斗篷裹得更緊些，將那身白底金紋的神職者長裙死死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