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穿著黑色的斗篷的男人，在盤城一帶和混亂荒原中是死神的象征，村里老人婦孺也許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可作為這個年代的馬賊，卻無不牢記著這一信條。凡是黑幽靈出現的地方，馬賊必然絕跡。而今天，伍陽他們是幸運的，黑幽靈非但沒提著他們的頭顱前去官府領賞，相反卻助他們渡過了一場劫難，此時甚至還同處一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當確認他要離開盤城時，伍陽的心情就好像劫了個富甲一方的財主般無比暢快。

對此，陳瀟沒有回應，他咀嚼著一塊肥美的狼肉，再次點點頭：“嗯，味道不錯。”

見陳瀟沒有與自己過多交談的意思，伍陽咧嘴笑了笑，他拿胳膊肘杵了杵坐在自己右手邊的妻子，喚道：“婆娘，黑幽靈喜歡咱家做的狼肉，你再去煮一鍋來！”

聽到丈夫的吩咐，一旁的女人連忙起身，她把油膩的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隨后離座走進了廚房。

接著，伍陽又與其他幾個領頭的馬賊一起，朝劉晨舉起了酒碗，爽快說道：“今日若不是有黑幽靈與這位天能大人相助，恐怕我們這村子就難逃一劫了，先干為敬！”

伍陽雖是馬賊，倒也保留著農莊漢子的淳樸與直率，他不像其他人一樣，看到天能者這樣的大人物就表現得唯唯諾諾的，烈酒下肚后，他便滿嘴吐沫橫飛地跟陳瀟與劉晨說起了混亂荒原的一些事兒。

這些年來，因為云夏與宿原大陸南部的蒼訶帝國交惡，使得近年戰亂不斷，民不聊生，再加上莊稼連年歉收，許多地方都鬧起了災荒，一些身處邊遠貧瘠之地的人們迫于生存，便以村落為中心，組成了一個個靠打劫為生的馬賊團。

戰亂與貧困的加劇，也使得馬賊活動更為猖獗，僅在混亂荒原一帶，像伍陽他們這樣的村落制馬賊團就多達三百余個，而一些大型馬賊團，實力強大得甚至連風絕城正規軍都不敢輕易觸其鋒芒，在混亂荒原中儼然就是如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馬賊，是一種高風險的職業，在打劫的過程中，也難免因為遭到抵抗而有人身死，但只要不是遇見官兵或者賞金獵人的剿殺，他們的死亡率相對都比往年餓死的人要少得多。而自從干起馬賊這一行當后，伍陽他們村子也比以前富足了許多，至少不用再過那種不知道下一頓飯在哪兒的緊巴日子。

“如你所說，殺人掠貨都是理所當然的？你們當馬賊，終究還是為人所不恥。”聽了伍陽一席話，劉晨沒有對他所走的這條發財致富之路產生絲毫興趣，相反多了一絲鄙夷與厭惡。畢竟他是來自西虬門的天能者，而伍陽他們是馬賊，雙方本就不處在同一個圈子里，救他們是給陳瀟面子，而現在之所以還能同處一桌，也還是為了給陳瀟面子。

劉晨的這番話，讓桌前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伍陽的妻子端來了一盤新出鍋的燉狼肉，也不知道這兒發生了什么，她只是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隨后坐回了他的旁邊。

“在我們這種地方，良心跟人命一樣廉價，不是什么事情都得以對或者錯來進行區分。”良久，伍陽就劉晨的話做出了回答，隨后他看向了一眼對面獨自喝下一杯酒的陳瀟，說道，“就好像與你一同來的黑幽靈，他殺馬賊，因為他要生計，我們當馬賊，也是因為我們要活，我們之間沒有絕對的對和錯，也不會為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恥辱或者榮耀，因為我們都是為了生存。”

聽了這話，陳瀟停止了手里的動作，他回看了伍陽一眼，卻也沒有說什么。

“黑幽靈常年獵殺馬賊，天能大人，你認為這是一件對的事情嗎？”這時候，又換做了伍陽反問劉晨。

“至少從我看來，是這樣的。”劉晨點頭，畢竟現在充當主人公的是馬賊，所以他的回答比剛才委婉了許多。

“在混亂荒原和盤城一帶，有很多像我們這樣的村落制馬賊團，黑幽靈在滅殺一個馬賊團，替路經的商人過客解除寇患的同時，也斷了這一村子老弱婦孺的活路。”說著，伍陽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陳瀟，見陳瀟并沒有因為這番話而流露出絲毫慍色，伍陽隨即放下心來，繼續說道，“商人過客是無辜的，村子里的老弱婦孺也是無辜的，黑幽靈救了一批無辜的人，卻也間接地殺死了一批無辜的人，天能大人，你現在還覺得這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嗎？”

“這……”劉晨顯然沒有料到伍陽會這樣回答自己的問題，而且說得也不無道理，一時間，原本作為質問方的劉晨，竟然無言以對。

看到劉晨的臉色愈發難看，一旁的女人連忙拿手推了推伍陽，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她雖然不知道這一番問話是怎么開始的，可她也知道今天的客人是什么身份，一旦伍陽將他們二人給激怒了，后果一定不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

然而，伍陽對此卻不以為意，他朝自己的妻子瞪了一眼，妻子隨即放回了手，又自顧自地埋頭吃飯。

“你們的處世觀，還真是有意思。”許久，劉晨有些尷尬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身為天能者，卻在酒桌上被一個馬賊如此質問，任誰心里都不會太舒服。

“天能大人，我今天酒喝得有點多，所以說起話來管不住嘴幫子，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伍陽也不是一個粗大條，感覺到劉晨臉上表情漸漸僵硬后，他連忙打起了圓場。畢竟如果真因為這番話而引起不必要的矛盾，是每個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劉晨點點頭，表示無礙，隨后他又看了一眼旁邊的陳瀟。

“伍陽說得沒錯，這就是我，以及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的生存之道。”察覺到劉晨的目光所及，陳瀟喝了一杯酒，點了點頭，“榮耀從來都不屬于我們這樣的人，被我救下的商人過客將我當成了救世主，可在被我殺死的馬賊的家眷眼里，我與一般惡棍沒有什么兩樣。”

“也就是說，從生存的方式上看，你與馬賊也是同一類人？”劉晨看著陳瀟，問道。

“在生存面前，無對錯之分，”陳瀟繼續點頭，回答道，“只不過相比之下，我要比他們光鮮一點點，其實本質是相同的，都是為了錢財而選擇殺人。”

“生存面前，無對錯之分……呵，有意思！”劉晨笑了笑，對陳瀟的話表示了贊同，隨后，他目光一轉，看向了伍陽，問道，“如果說，除了當馬賊之外，將來要是還有其他好的生存方式擺在你們面前，你們會不會去選？”

伍陽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說道：“能不用舔著刀口就能過上好日子的門當，誰不愿意去選？只是我想去風絕城做工，可十金的入城費我都交不起，我去盤城，可盤城城主自己生活都非常拮據。如此想來，除了當馬賊，我們似乎已經沒有了更好的生存方式。”

“呵，會有的。”劉晨抿了一口酒，很隨意地應了一句，隨后便沒有再多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