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國棟的桌子鋪滿了技術圖紙，腳邊的垃圾簍也盡是被丟棄的手稿，地上還有幾團用來吸墨水的衛生紙球。

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后，抬起頭來，眼窩深陷的雙目驟然變得明亮，

“小陸來了啊？來得正是時候，趕緊搬把椅子過來坐，我有事情要找你！”

陸航一來便被拉進了工作狀態，還沒等動手，身后的黎援朝已經利落的拎著把椅子放下。

他自己則坐到角落的一張會客沙發上，默不吭聲的擺弄一只打火機。

陸航坐下來，只聽莊國棟神情嚴肅的講道：

“半年前，根據紫金山天文臺、日內瓦天文臺、亞馬遜天文臺等多地的觀測結果，證實皮薩羅彗星已進入太陽系，并順利掠過木火之間的柯克伍德間隙，朝著內太陽系飛來了。”

“跟蹤觀測到昨天為止，皮薩羅彗星未能被金星引力扭曲軌道、拋出太陽系，反而進一步在引力彈弓的作用下，加速撞擊了法厄同小行星！”

“目前，法厄同小行星的軌道已經突變，不在原來的位置了，它正徘徊于金星背面與水星的軌道之間。”

“如果遠曦一號改走金星正面的話，將直接面對0.7AU范圍的太陽輻射增強區，以及水星+太陽軌道的共振帶。在共振作用下，顛簸的探測器根本頂不住高能粒子流和輻射高溫！”

“因此，啟動應急方案，讓遠曦一號繼續走金星背面，以橢圓軌道繞法厄同星做一個‘S’型的霍曼轉移，然后用拋物線軌道返回原路，最后進入前往水星北極的雙曲線軌道。”

“這套方案是由你操刀的，所以你最有發言權，我特地向上級打報告，申請將你緊急調來幫忙……”

聽完莊教授的話，陸航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捋清了。

難怪電話里說給自己找了個差事呢，顯然這樁差事由自己做最合適。

畢竟這套方案中運用的‘陸-莊軌道恒等式’，自己可是原創，只有自己能厘清這些繁雜的軌道變化。

但他也有些奇怪，

“如果皮薩羅彗星確實穿過了柯克伍德間隙，為什么昨天才發現它撞擊了法厄同星呢，搞得現在這么緊張，我記得明天就進入發射窗口了吧？”

這事確實離奇，皮薩羅彗星闖進太陽系已經好幾年了，尤其是穿越柯克伍德間隙后，更是被地球天文臺列為重點監視的‘嫌犯’。

軌道伙伴組織的各地天文臺，幾乎是不舍晝夜的盯著這位不速之客。

按理說，根據皮薩羅彗星最近幾次的軌道根數，完全可以提前幾天預判出，彗星撞小行星的結果。

為什么CNA沒有計算出來，而是等到昨天觀測才知道結果呢？

見狀，莊國棟也嘆了口氣，拍著大腿說：

“這個皮薩羅詭計多端的很吶。它的飛行軌跡不走尋常路，尤其是這段時間，相對地球而言正好是從太陽方向飛來的，整顆彗星都隱藏在了太陽的炫光內。”

“再加之這顆彗星本身就是比較昏暗的顏色，基本不反射太陽光，所以它躲開了地球所有天文望遠鏡的監視，幾乎是以隱身的姿態突然撞擊了法厄同星！”

陸航聽后，腦海中想象了一下。

人眼無法直視太陽，望遠鏡也同樣無法在一團強烈的炫光中觀察到什么。

而此時一顆彗星正沿著該方向，如幽靈般潛行。

太陽將一切危險都隱藏在了每秒380萬兆億的核聚變炫光中，直到失蹤的彗星突然從天而降，襲擊了它的‘子民’。

陸航猛然聯想到，自己之所以來到這條時間線的大夏，就是因為之前的碳基文明被一顆彗星以70馬赫的速度偷家了。

那是連CNMD、薩德、宙斯盾、愛國者、鐵穹都望塵莫及的速度！

那么多先進的光學望遠鏡、射電望遠鏡，全被欺騙了。

以至于碳基文明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嗝屁了。

想到這里，陸航不禁心有余悸道：

“幸好皮薩羅彗星是沖著法厄同小行星去的，要是沖地球來的話，后果不堪設想啊……”

莊國棟搖了搖頭，“以皮薩羅彗星的預估體量，倒也不至于釀成嚴重后果。它的大部分體積都將在進入大氣層時殉爆，除非它的慧核密度特別大……”

陸航問：“那得是多大的慧核密度，能造成巨大破壞呢？”

“起碼要跟硫鐵、鎳礦的密度差不多吧，并且彗星的直徑達到10公里，破壞力才足夠驚人……”

陸航失神道：“差不多是萬億噸的規模了，應該足矣給整個地球帶來撞擊冬天了。”

莊國棟奇怪的問：“什么是撞擊冬天？”

陸航反應過來，意識到這年代還沒有這種概念，便隨口解釋道：

“我之前讀過一篇文獻，有人說這種彗星的撞擊動能，對地球氣候方面的反饋幾乎是即時的。只需要一盞茶的功夫，人類辛苦經營幾千年的成果就毀于一旦。”

“整個地球將按下重啟鍵，從南極到北極同時進入冬天，就連赤道也降到零下攝氏度，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都將結滿厚厚的堅冰……”

莊教授摸著胡茬說：

“原來如此。其實真有這一天，咱們也做不了什么的。”

“以彗星的速度，任何導彈都攔截不了的，最快半小時就能從地球同步軌道沖入大氣層。”

“在它抵達地表的前一刻，我想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手里的核爆按鈕和導彈發射器，別再做無謂的抵抗，打通電話跟家人道別吧……”

說到這里，莊教授笑了笑：

“所以，真有這種藏在太陽炫光的彗星，咱們根本沒轍。是禍躲不過，與其杞人憂天，還是先顧好眼前的‘茍且’吧！”

“我這里有法厄同星最新的軌道根數，半長軸、偏心率、傾角、升交點赤經、近地點幅角還有平近點角的六項參數，都給定了。”

“根據你之前的設想，現在需要更新長四捆火箭發射時的黃道面傾角。另外后續的軌道參數，都得一一調整。咱們今天得抓緊算完，傍晚之前送往編程小組，由他們修訂飛控計算機的軟件。”

軌道根數即彗星的6個經典開普勒解，與恒星、行星、人造衛星一樣，這六個數幾乎相當于它們在宇宙尺度的經緯坐標。

陸航詢問：“其他人沒來嗎？”

他是想問蔣松、周茉這些弟子，為什么沒跟著導師來澹州。

莊國棟擺了擺手，“這套方案跟他們無關，來了也是看熱鬧，頂多幫忙驗算一下方程。澹州基地又不缺這幾個計算員，現在缺的是能把軌道方案捋明白的人。

再說了，現在澹州基地特別戒嚴，我打報告帶他們來還不夠麻煩的，反正有你一個就夠了。”

陸航悠然笑道：“那弟子受寵若驚呀，今天就算不眠不休，也得把方案捋出來，絕不給老師掉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