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日的鬧劇之后，一場大雨在夜間悄然而至，這一下便是連著四五日方才停歇下來。

雨停之后天空依舊不見放晴，樹梢上的葉片還掛著些許水珠。

風一吹，呼啦啦的全部灑落地面，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霉味，混在一起令人想吐。

姚臨家的茅屋，塌了一面土墻，一截兩段的橫梁折在屋內，斷裂干涸的茅草不時的滴落水珠。

滴在地上形成數個水攤子，又一滴水滴悄然落下，旋即蕩漾起陣陣波紋。

三人就這么蹲坐幾個小木遁，圍著一個陶火盆坐著。

王茄子從身后取出一截干柴直接擲入陶盆之中，只是瞬間激起一陣嗆鼻發霉的氣味。

“咳，咳，咳......”

熊熊燃燒的篝火映照著原宏的臉上，一跳一跳的。

但見他沉默片刻之后開口道：

“姚老哥今后打算干點啥？”

姚臨雙眼通紅泛著淚光，右手一抹鼻涕，哀怨一聲開口道。

“俺現在不求別的，只希望活著就好?！?

“俺的爹娘都死了，俺也老了到了入土的年紀啦......”

王茄子雙手緊握，盯著火盆有些出神，偶然間激起一陣火星飄蕩而起。

“要不隨我等且回山東吧！”

“我生在這個地方，死也要在這個地方。”

見姚臨神情肅然，眼神懇切原宏二人也不好多說什么。

但見原宏直接起身，開口說道：“那我二人走了，姚老哥你且保重?！?

姚臨聞言暗自點頭，跟隨著二人就往外出去。

送他們出村之時，這天空又飄起蒙蒙細雨。

路邊但見好多倒斃的無頭尸體，一小女娃的尸身泡在積水之中，手腕上還挽著紅繩。

路旁還有一些婦女披麻戴孝，嚎哭聲此起彼伏，哀怨婉轉。

一兩名男丁抬著擔架，將一具裹著草席已然腐臭的尸體抬走。

不遠處還有一老嫗手拿一疊紙錢，枯瘦的手掌抓住紙錢朝天一揚。

哭嚎道：“我的兒??！你命怎么這么苦......哼~哼?！?

這紙錢滿天的飛，村中之人皆披麻戴孝，哭聲綿延十里不絕。

紙錢附在他們身上，即可被細雨打濕，粘在送葬人的麻衣之上。

一婦女幾乎癱軟在濕漉漉的泥地里，只手拉扯著那只蒼白無力的手。

抬尸人將尸體抬走瞬間，這中年婦女驚吼一聲：

“不要，孩他爹倒是醒過來?。⌒研寻∧氵@混賬！”言語之間坐在地上，雙手猛拍地面，竟是將雙手擊打出陣陣血絲。

見尸體被抬走，她又踉蹌的起身，快速朝那尸體跑去，只不過撲通一聲倒在積水里。

她雙手捂著臉放聲大哭，哭聲撕心裂肺。幾名親屬過來將她直接架走，不停規勸輕呵道：

“蓮啊不要鬧了......回家，回家哈。”言語之間輕撫淚水，還是下定決心將她架走。

原宏看到此處不由得一陣回頭躲避，不忍心去看，他也不敢去看。

三人行走一番不多時便走到村口，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樹依舊在那里，只不過一場大雨之后，幾乎所有的槐花都被打落在地。

傳聞去年這顆樹上吊死了人，這樹上住著冤魂。

“隊正保重！”姚臨瞅著二人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低吟道。

二人的身影模糊在雨里，姚臨愣愣的回望村中自己家里的位置看的有些出神。

“姚家小子！”一蒼老的聲音從墻后傳出，頓時嚇得姚臨朝后退去數步。

但見一六七十的老者從墻后緩緩走出。幾步走到姚臨跟前，抓住姚臨的衣領一陣搖晃道。

“30年了，尋常人可能忘記了，但是老朽還記得真切。”

但見這老者眼神一凝，用幾乎顫抖的語氣說道。

“你爹娘欠下的債，現在要你來還?！?

姚臨直接一把推開老者，瞬間這老者直接倒在地上。

這老者嘿嘿一笑道：“姚家小子，你逃不掉，也躲不了?！?

語氣一頓又說：“老陳員外雖然死了，但是這賬可沒消失啊，只要你還活著一天，這些錢你就一分不少的全交上來。”

姚臨發瘋一般的朝家里跑，只是頃刻之間便有十余名身穿黑衣的小廝沖上來，將他團團圍住。

他們提著燈籠木棍，臉色不善的朝他靠近。

老管事露出一顆金牙得意的笑道：“我說過，姚小子你跑不了，積累了三十年的債也該清啦！”

言語之間兩名小廝將他扶起，但見他顫顫巍巍的雙手拍到衣服上的污漬。負手而行道：

“我這衣服金貴著哪，也算你的了，賠個50兩銀子算了?！?

言語之間來到姚臨身畔，輕拍他的肩膀說道：

“姚小子，看給你急的，陳員外馬上就來。”

姚臨雙眼瞳孔急驟收縮，呼吸急促，有些害怕。

他沒有害怕過金人的屠刀，為何今天會害怕這些敲骨吸髓的蛀蟲？

不多時但見一四抬大轎來到此地，這大轎有些奢華的過分了，穹頂乃是一大塊銀器，轎棚上的花紋都以金絲縫制。

轎子咕吱咕吱的來到姚臨面前，便瞧見一個身著華服的富貴男子從轎上走下來。

袍服衣角掃過泥濘的漿水，搖著折扇說道：“這些年來，令尊至少欠了我父的賬也該清算一番啦吧！”

言罷折扇一合，手攥折扇朝前一示。肩挑布袋的賬簿手捧一個金算盤向前一步。

身后則是一人捧著賬本，念誦起來。

“姚大海，甲巳年欠三石粟......庚子年欠五匹絹......”

賬記每念一次，那金算盤上的算珠就被撥弄數下，金珠撞玉盤噼啪作響。

每一下都打在姚臨的心里，他的頭越發低垂，信念在逐漸崩碎。

陳員外折扇一開，在胸腹間一陣扇動之后，淡淡開口道：

“父債子償，那是天經地義。合計一千八百兩銀子，盡快給我?！?

語氣一頓又說：“若是不給，哼哼。”

賬簿搶答道：“就把你爹娘掘出來曝尸?！?

就在眾人一番討價還價之間，一眾村民竟是直接圍過來。

他們似乎忘記了前幾日的事情，竟是對著姚臨一陣指指點點，言語之間盡是譏諷挖苦之意。

姚臨想要反抗，竟是被一群小廝圍在一起毆打，其后則開始搜身。

他在戰場上摸尸得到的玉器金銀也被直接搜走。

陳員外打量著袋中這些金銀，不由的一喜，難掩心中的躁動。

“呦，這么有錢，偷的吧！我先沒收了，算你五百兩銀子。你還有一千三百兩銀子，抓緊時間湊齊送過來。”

言罷轉身就走，暗道：“發財了，這些器具最起碼值個兩三千兩銀子?！?

拿起一個玉扳指不停的擺弄，直接戴在自己拇指之上，不停的打量。

一小廝臨走之時，吐一口唾沫不解氣，順勢踹兩腳方才走。

而姚臨那，此刻萬念俱灰，雙眼空洞的打量著那顆歪脖子樹。

他看的有些出奇，雙眼愣愣的出神。輕嘆一口氣說道：

“人老了，該上路了！”言罷眼角滑落一滴淚水。

（這種錢叫“世世貸”意思就是你爹欠的錢，你兒子還，你兒子還不完你孫子還。）

（大多時候你家里還的錢壓根追不上利息滾雪球的速度，從而被迫賣身為奴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