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盧植和法衍都想通其中的問題所在了,就連劉備這個旁觀者,此刻也感覺到了暴風驟雨般的壓力。
朝綱昏暗、士林傾軋傳導到天下大亂,比如十常侍禍亂朝政、皇帝劉宏昏庸腐敗、黨錮之禍、學派爭斗這些都是上層和士人階層的矛盾。
長期積累下來由量變到質變,就傳導到了下層,導致民生疲憊甚至暴亂四起,黃巾之亂只不過是相對較大的一場爆發(fā)而已。
同樣這種劇烈的社會動蕩又給了上層人士洗牌的絕佳機會,他們會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資源反撲,甚至進行利益交換、利益重組。
如解除黨錮便是黨人的一次抗爭成功,十常侍借著整治涿郡士人又是一次對黨人的反擊和示威。王允對張讓的彈劾,可以看作是士人瞅準機會對閹黨的攻擊。
而在盧植這個古文學派大儒入獄之際,突然讓楊賜這個今文學派魁首來擔任廷尉辦案,要說背后沒有什么謀劃,任誰都不信。
連法衍這個廷尉府的左監(jiān)都覺得有蹊蹺,何況是盧植這個被押的受害者。
“如此說來,恩師此次蒙難,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劉備問道。
劉備此次進京主要是為了自己揚名,以他所了解的半吊子歷史知識,盧植雖然因為左豐的誣告在黃巾之亂后期沒有什么存在感,但是他也知道盧植并沒有死。
本來覺得自己可以不用擔心盧植而集中全部精力放在自己在官場的鉆營上面,早點拿到一個高位甚至手握兵權,但是現(xiàn)在看來,事情遠比自己想象的復雜。
官場上的派系之爭從來就是血腥的、無情的,這一點作為西門慶是很清楚的,大宋之前上千年的歷史,這類事情太多了,甚至他就親耳聽到過蔡京太師府的幕僚們講起蔡太師如何整治政敵。
為了整垮政敵甚至不惜讓成千上萬的人陪葬一起送死,這次好不容易天下大亂,朝野各種妖魔鬼怪還不都得跳出來搞事情?
“為師與楊伯獻同殿為臣之時,雖有學派之別,在施政理念上也多有分歧,但整體而言合作多于爭斗。”盧植緩緩道,“為師最為擔心的是……”
“子干是擔心楊賜與閹豎茍合?”法衍接過話來問道。
法衍也是出身古文經(jīng)學世家,而且法家學識淵博,加之長期在九卿之一的廷尉府任職辦案,使得他的敏銳性越超常人,立刻便捕捉到了盧植想要表達的意思。
此言一出,眾人心里都是一沉。
“朝廷選任官員以今文學派為主,因而黨錮期間被禁的也多以今文經(jīng)學士人居多,此次借著黃巾作亂,黨錮解禁,今文學派不再受限,即使他們想反撲也不會立刻行動,而是穩(wěn)住得來不易的局勢。”
“袁次陽(袁隗字)號稱學貫古今,關鍵時刻為了自己門生董卓上位,還是與十常侍茍且了。”盧植感嘆道,他已經(jīng)從劉備那里聽說了董卓上位的前前后后。
“不排除今文學派也已經(jīng)暫時與閹黨茍且,一同對付我等古文學派,此次針對老夫,明著是因為剿賊不力,實則還是要扣上結黨的罪名,不排除是閹黨與今文學派對我等古文學派的一次聯(lián)合絞殺,如此關鍵時刻,楊賜突擊擔任廷尉便說得過去了。”
“那……如今該如何破局?”劉備問道。
“破局點就集中在一人身上,越是艱難便越是如此。”盧植嘆了口氣道,“為今之計,除了陛下降旨,此局難破,恐怕老夫這具殘軀便要交待在這廷尉牢獄之中了。”
“可是陛下萬事皆聽十常侍,這……”法衍也感覺無計可施,“我等古文學派士人豈會向十常侍折腰?如此一來豈非還是無解?”
盧植沒有多說話,進入囚牢之中,靠在墻角不說話了,顯然他是不可能去向十常侍低頭的。向皇帝說明真相?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他連見皇帝一面都不可能,哪還有他辯解的機會?
劉備心中也有些發(fā)毛,沒想到形勢如此復雜,還是說這些文人把簡單問題復雜化了?
“恩師暫時歇息,弟子去打探一下消息。”劉備說著拿出一小袋五誅錢遞給法衍,道,“有勞大人多多照顧恩師。”
“賢侄這是哪里話?”法衍急忙正色推辭,道,“賢侄也是與國有功之人,至今還是白身,沒有絲毫收入,我豈能要你錢財?再說我與子干情同手足,日常照料也在情理之中,何必用這銅臭臟了君子之交?”
劉備卻不以為意,又拿出一袋錢一并塞給法衍道:“備自然知曉左監(jiān)大人君子之風,既然楊廷尉可能會對恩師不利,這廷尉府中難免有小鬼難纏,還望大人代為打點梳通一二,免得恩師受了磨難。”
法衍還待推辭,盧植說道:“拿著吧,晚輩的一點心意。你我之間,不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jié)。”
法衍只好收下。
“恩師安心歇息,弟子去想想辦法。”劉備沖著盧植一抱拳道。
“你初到京城,無親無故,又能有何辦法?”盧植搖了搖頭苦笑道,“反倒是在這風口浪尖,想辦法平息一下涿郡三英的傳言吧,免得反受牽連。”
“弟子明白。”劉備施了一禮,帶著關羽、張飛告辭離去。
看著三人的背影,法衍笑道:“你這弟子倒是個伶俐人,比你這固執(zhí)老頭活絡多了。”
“可惜啊,他要是能把追求這些華而不實的心思用在學經(jīng)之上,未嘗不能繼承我的學統(tǒng)。”盧植嘆了口氣道。
走出廷尉府,簡雍迎了上來,道:“事情順利嗎?”
劉備皺了皺眉,“事情比我等想象的更為復雜,恐怕只有陛下才能解決,而如今陛下最聽十常侍的,好在我們原本就是計劃要走通張讓這條路的,我這里還有左豐寫給張讓的引薦信,想來至少能見上一面,然后再見機行事。”
此時廷尉門口還聚集著一大幫人準備圍觀涿郡三英,一見他們出來,紛紛往前擠。
劉備看著擁擠的人群,已經(jīng)沒了剛進城時的喜悅,甚至莫名有幾分煩躁。
“現(xiàn)在便去拜謁張讓。”劉備說著撥開人群向外走去,其他人緊緊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