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飯店打工
- 旭日長虹
- 顏星瀚
- 4698字
- 2025-07-13 19:26:49
人的欲望向來沒止境。楊旭雖掙了些錢,卻還想再找個兼職。放學后多掙點,下個月有了保障,可下下個月呢?總得居安思危,“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話沒錯。
楊旭手插褲兜,沿綏化街頭慢行。目光掃過人流密集處的公告牌,上面貼滿花花綠綠的招聘廣告。他知道正規(guī)途徑在報紙電視,自己要找的,只能是鐘點工。
一塊公告牌前,一則廣告吸住了他的目光:“田記小館急需后廚人員,長期工和鐘點工均可,最好有經(jīng)驗,聯(lián)系電話8323530,田女士。”“田姨的館子?送了六天菜,咋沒見這廣告?田姨人好,去問問準成。”楊旭心頭一動,轉身朝西直路的田記小館快步走去。
田記小館門臉不大,三點多鐘,午市已過,晚市未至,店里冷冷清清。田慧正在前臺理賬,抬頭見楊旭進來,頗感意外:“楊旭?明天開學了,咋沒回學校?”
楊旭未語先笑,撓撓頭:“田姨,看見您招鐘點工的廣告了。您看我行不?我肯定能吃苦!”
田慧放下賬本,上下打量他,嘴角帶點調(diào)侃:“你?才多大,夠法定年齡嗎?招的是后廚幫手,得有基礎,你切過菜?就送了幾天菜,光認得菜長啥樣吧?”
“田姨,您可別小瞧人!”楊旭挺直腰板,語氣急切,“我在山里,家里活計都干。幫家里做飯,切菜剁肉不在話下!不信讓我試試?”眼神懇切又帶著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
田慧看他認真勁兒,想起他蹬三輪的韌勁,心軟了。“行吧,試試就試試。”她領楊旭走向后廚,“丑話說前頭,后廚有規(guī)矩,胡師傅那關可不好過,手藝刁著呢。”
推開后廚門,一股混雜著油煙、食材和消毒水味的熱浪撲面而來。灶火正旺,兩口大鍋白氣蒸騰。掌勺的胡師傅五十多歲,敦實身材,油漬麻花的圍裙系著,正背對門口“篤篤篤”切菜,動作又快又穩(wěn),案板上的土豆絲細如銀針。
“胡師傅,歇口氣兒。”田慧招呼一聲,“帶個小徒弟來試手,送菜的楊旭,您給瞧瞧?”
胡師傅轉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用圍裙擦擦手,目光掃過楊旭曬黑的臉和略顯單薄的身板,最后落在他手上,隨手從案板旁抄起一個土豆和一把備用的菜刀遞過去:“喏,削皮,切片,再切絲。按館子規(guī)矩,絲要勻。”
楊旭深吸一口氣,接過土豆和刀。刀柄比山里柴刀輕巧薄韌,帶著冰涼的金屬感。他穩(wěn)住心神,開始削皮。動作不算快,但穩(wěn)當,皮削得干凈利落,沒帶多少肉。接著切片。他屏住呼吸,左手按穩(wěn)土豆,右手下刀。片切得不算薄,厚薄略有不均,邊緣偶有毛刺,但整體還算齊整。切絲時更顯謹慎,速度慢下來,努力想把絲切細切勻。案板上的絲堆,粗細有別,偶有粘連,離胡師傅那根根分明、細如發(fā)絲的標準差得遠。
胡師傅沒吭聲,只是看著,眼神銳利。田慧一旁打圓場:“還行吧?山里娃,有這手算難得了,起碼不怕刀。”
胡師傅沒理她,又拿起一根洗好的萵筍:“再切個滾刀塊瞧瞧。”這是考校對不同食材的處理和刀法靈活度。
楊旭沒切過滾刀塊,但見過胡師傅切。他回憶模仿,一手轉動萵筍,一手下刀斜切。動作生澀,切出的塊大小不一,棱角模糊,大的太大,小的太小,散在案板上。
胡師傅皺了皺眉。楊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下意識握緊了刀柄。
“行了。”胡師傅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帶著點審視,“刀工生,手也慢點,不過…”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楊旭削得干凈的土豆皮上,“下刀還算穩(wěn),不晃悠,知道使勁方向。削皮也利索,看得出是干過活的,不是耍嘴皮子的。這底子…湊合能練出來。”他看向田慧,“老板娘,你要缺人,這小子能吃苦,肯學,可以留下試試。不過得從頭教,別指望立馬頂事。”
田慧松了口氣,笑著對楊旭說:“聽見沒?胡師傅說底子還行,肯學就好!那就留下,跟著胡師傅好好學。晚上五點半上工,干到八點半,管一頓飯,一天六塊,干得好月底有獎金。今晚就能開始,行不?”
楊旭喜出望外,連連點頭:“行!太行了!謝謝田姨!謝謝胡師傅!我一定好好學,好好干!”懸著的心終于落下,手心微微出汗。
定下當晚開工,楊旭也沒走。胡師傅扔給他一小筐紅尖椒:“先把這些辣椒籽掏干凈,蒂把摘掉,別弄破了。注意點兒,別濺到眼睛里。”楊旭趕緊應下,搬個小板凳坐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對付起那些紅彤彤的尖椒。指尖很快傳來火辣辣的刺痛,他忍著,動作盡量放輕。胡師傅偶爾瞥一眼,看他做得還算仔細,沒說什么。
“手腕別僵著,靠指頭尖的巧勁,”胡師傅切菜的間隙,忽然丟過來一句,手里刀光翻飛,切出的姜片薄如蟬翼,均勻地鋪開,“像這樣,勁兒是活的。切絲也是,別光往下摁,刀往前走的時候帶點勁兒,絲就順了。”楊旭連忙停下,仔細看胡師傅的手腕動作,那看似隨意實則精準的力道,默默記在心里。這簡單的一句話,仿佛給他打開了一扇小窗,窺見了點門道。
一小時后,客人漸多。國慶最后一天,親朋相聚明日即散,田記小館里格外熱鬧。
前廳人聲鼎沸,幾近滿座。后廚瞬間成了戰(zhàn)場。灶火開到最旺,油煙機轟鳴震耳,鍋鏟碰撞聲、食材下鍋的“滋啦”爆響、胡師傅急促的吆喝聲混作一團。“配菜跟上!”“楊旭!把那筐土豆削皮泡水!快!”“麗梅!三號桌魚香肉絲好了,快端走!”
緊張氣氛讓楊旭有些手忙腳亂。他努力回想胡師傅動作,笨拙地削著土豆皮,速度跟不上,土豆在手里打滑。切配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錯耽誤事,額頭鼻尖滲出細密的汗珠。胡師傅偶爾瞥他一眼,沒多話,眉頭卻微蹙。
“楊旭,肉不夠了!趕緊去市場買點后腿肉!要快!”田慧的聲音穿透嘈雜,甩給他二十塊。楊旭如蒙大赦,丟下土豆和刀,抓起錢就往外沖。一路狂奔到市場,找到熟識肉攤,買好肉又馬不停蹄奔回。沖進后廚,胡師傅正對著空鍋上火,鍋邊青煙直冒:“肉呢!火燒眉毛了!”
“來了來了!”楊旭氣喘吁吁遞上肉。胡師傅一把抓過,瞪他一眼:“再慢點,灶都涼了!”轉頭朝田慧吼:“老板娘!切肉絲!快!”
田慧趕緊操刀疾切,又指使楊旭:“去洗菜!快!”
楊旭憋著股勁兒,悶頭沖到水池邊,嘩啦啦洗起菜來。這活順手,動作快了許多。他用力搓洗菜葉上的泥,水花濺濕了前襟,仿佛要把方才的挫敗也洗掉。
就在這時,前廳傳來向娜清脆的報菜聲:“六號桌加一份水煮肉片!一份麻婆豆腐!”胡師傅眉頭擰得更緊,沖著水池喊:“楊旭!洗快點!洗完把那筐豆芽擇了!水煮肉片等著下鍋呢!”楊旭心頭一緊,手下動作更快,水花四濺。他知道,豆芽得一根根把根須和爛葉掐掉,是個精細活,快不得也馬虎不得。他強迫自己穩(wěn)住心神,集中注意力在指尖,速度竟比剛才快了幾分,豆芽在他手下迅速變得水靈干凈。
前廳忽地爆出一陣喧鬧,蓋過后廚嘈雜。一個男人粗魯?shù)暮鸾袏A雜著女服務員帶哭腔的勸阻。
“服務員!裝什么清高?過來陪哥喝一杯!”一個醉醺醺的客人正拉扯王麗梅胳膊,酒氣熏天。麗梅滿臉通紅,又羞又怕,拼命掙扎:“先生,別這樣,我真不會喝…”
后廚都聽見了。田慧臉色一變,放下手里的活計就要出去。楊旭放下剛擇好的豆芽,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田姨,我去看看。”
田慧猶豫一瞬,看他眼神還算鎮(zhèn)定,點了點頭:“小心點,別硬頂。”
楊旭快步到前廳,見那醉漢仍在糾纏麗梅,同桌人有的勸,有的看熱鬧,氣氛尷尬。他走到醉漢旁,擠出笑容,聲音不大卻清晰:“對不住,大哥。我姐今天真不舒服,一下午都硬撐著。您看她臉色都不對了,再喝怕出事。您看這樣行不?我替她敬您一杯,給您賠個不是,您高抬貴手?”姿態(tài)放得極低。
醉漢斜睨楊旭,滿嘴酒氣:“你?算老幾?替她喝?夠格嗎?”伸手欲推搡。
楊旭沒動,依舊賠笑,身體微微前傾,顯得更誠懇:“大哥,我年輕不懂事,可知道您好酒量。我姐要真倒了,飯碗就砸了,家里指望著呢。您大人大量,別計較了,成不?”語氣懇切。
同桌一個稍清醒的客人看不下去,拉住醉漢胳膊:“老毛,行了行了!跟孩子較什么勁!人家說得在理,別為難小姑娘。來來,咱哥幾個喝!”旁人紛紛勸解。
醉漢被同伴拽著,嘟囔幾句臟話,悻悻松了手。麗梅感激地瞥了楊旭一眼,趕緊躲開。
楊旭松口氣,轉身回后廚。胡師傅正看著他,難得點了下頭:“嗯,腦子不笨,知道動嘴。”語氣仍淡,眼神卻似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
不多時,向娜跑進來,急得快哭:“田姨!前廳爆滿了!我倆跑斷腿也顧不過來,好幾桌都催菜了!”
田慧看看忙得腳不沾地的胡師傅,目光落在剛把豆芽端給胡師傅的楊旭身上:“楊旭!快去前廳幫忙傳菜!把這剛出鍋的幾盤端出去!小心燙!別撒了!認準桌號!”
“好!”楊旭立刻應聲。接過向娜遞來的沉重托盤,上摞三四盤熱氣騰騰的菜。他深吸氣,學著服務員的樣子,沉腰屈膝,穩(wěn)穩(wěn)托住托盤底,腳步快而穩(wěn)地穿過擁擠嘈雜的前廳。全神貫注,眼觀六路,避開桌椅行人,將菜準確送到桌號。動作雖生硬,遠不如服務員流暢,卻勝在麻利穩(wěn)當,一趟趟跑下來,竟也分擔不少壓力。王麗梅她們抽空投來感激一瞥。
傳菜間隙,田慧在過道拉住他,塞給他一塊濕毛巾,低聲快速地說:“擦把汗,喘口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別光埋頭跑。看哪桌快吃完了,哪桌可能要加菜,心里有個數(shù),回來告訴胡師傅一聲,省得他抓瞎。”楊旭一愣,隨即用力點頭,感覺又學了一招。他開始留意客人的盤子,留意他們的手勢和交談聲,努力捕捉信息。
晚上十點多,喧囂漸歇。楊旭回到后廚,渾身像散了架,胳膊酸得抬不起,腿灌了鉛似的。他幫著做最后清潔,仔細擦洗刀具案板,把地面也拖了一遍,連角落也沒放過。
“行了,小子,頭一天,湊合。”胡師傅收拾著自己锃亮的刀具,難得給了句評語,“手生,眼里也缺活兒,不過肯干,不躲懶,也敢擔事兒,學東西也快。”他頓了頓,加重語氣,“慢慢學吧。”“慢慢學”三字咬得重些,既是提醒,也是期許。
田慧走過來,遞過一瓶冰鎮(zhèn)過的汽水:“辛苦了,快喝點。今兒多虧你了,前后都幫了大忙。記住胡師傅的話,眼里要有活兒。明晚準時來啊!”
楊旭接過汽水,瓶身冰涼沁手,滑下喉嚨的液體帶著氣泡,驅(qū)散些許疲憊。累是真累,胡師傅的“手生”、“眼里缺活兒”也敲在心上,但“學東西也快”那句和田姨的“眼里要有活兒”,讓他心里暖烘烘的,又有點豁然開朗的感覺,一股新的干勁涌了上來。“嗯!田姨,胡師傅,我明晚準到!”他用力點頭,眼神明亮。
回到宿舍,已近十一點。屋里熱鬧非凡,放假歸來的室友正開“臥談會”,分享見聞和家鄉(xiāng)小吃,空氣里彌漫著炒花生、炸麻花的香氣。
“楊旭!你可算回來了!”張華眼尖,從床上探出頭,“跑哪兒去了?哥幾個帶好吃的找你,影兒都沒!還以為你跟哪個姑娘私奔了呢!”哄笑四起。
趙紅波丟過來一把瓜子:“旭哥,晚上真有個三班女生找你!挺俊,叫展什么…穿件紅格子外套!”
付勇立刻起哄:“對對!展虹!旭子行啊!才幾天?快老實交代,是不是約會去了?請吃喜糖!”徐巖、劉千運跟著嚷:“就是!快說說!”
楊旭被鬧得哭笑不得,疲憊的臉上也漾開一絲笑。一邊脫沾油污的外套,一邊解釋:“什么約會喜糖,瞎扯淡!我去西直路田記小館打零工了,鐘點工,頭一天,累散架了。渾身油煙味,聞聞!”他把外套湊近鼻子夸張地嗅了嗅。
“飯店?打工?”張華一臉驚奇,湊過來聞了聞,“嘿,還真是!你小子行啊!在館子干啥?端盤子?”
“后廚幫手,切菜洗菜傳菜都干。”楊旭拿起臉盆準備去打水洗腳。
“后廚?你會做飯?”徐巖好奇地坐起來,“那以后宿舍開火靠你了啊!”
“會點皮毛,跟師傅打下手學唄。”楊旭實話實說,帶著點自嘲,“今兒差點累趴,胡師傅說我手生,眼里還沒活兒呢。切土豆絲跟筷子似的,還挨了訓。”語氣坦然,毫無炫耀。
“那展虹找你干啥?”付勇不死心,擠眉弄眼,“請你吃飯啊?”
“可能一號那天幫了她和她爸點小忙吧。”楊旭不想多談,岔開話題,“人家大概來道個謝。行了行了,累死了,洗洗睡,明兒還上課呢。”他端起盆,感覺腳底板都在抗議。
他端盆出門,身后室友議論未絕。“旭子可以,悶聲干大事…”“田記小館…改天去嘗嘗旭哥的手藝!”“就是,給旭哥捧場去!”楊旭搖搖頭,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微揚。累是真累,批評也挨了,但這第一步,終究是邁出去了。冰涼的水沖刷著身體,也沖走滿身疲憊和油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