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全的手僵在半空，青灰色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抽搐著。

那雙本該通透純凈的嬰兒眼眸，此刻卻如千年古井般幽深，眼底翻涌著他看不懂的暗芒。

方才對視的剎那，他仿佛從這個嬰兒眼中，看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殺氣。

“妖...妖孽！”

老太監的喉結艱難地滾動，后頸的寒毛根根倒豎。

他突然想起上月暴斃的劉公公臨死前的瘋話：

“嬰靈索命...是嬰靈索命啊！”

難道，眼前這孩子.......

可眼下哪容他退縮？

萬貴妃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去年那個被做成人彘的宮女，在甕里哀嚎了整整七日才斷氣。

“雜家不信這個邪！”

王德全突然暴喝一聲，臉上的皺紋扭曲成猙獰的溝壑。

他五指成爪，帶著破空之聲狠狠掐向嬰兒細嫩的脖頸！

就在那枯爪般的五指即將扼住嬰兒咽喉的剎那——

“嗤——！”

一道澄黃的液體突然自襁褓中激射而出，在燭光下劃出晶亮的弧線，不偏不倚正中王德全那張扭曲的老臉！

“啊呀！”

老太監發出公鴨般的怪叫，渾濁的尿液順著他的皺紋溝壑蜿蜒而下。

老太監踉蹌后退間，藍綢布袍的下擺突然纏住腳踝。

他肥胖的身軀頓時失去平衡，像座肉山般向后栽去。

“砰！”

他的后腰狠狠撞上供桌邊緣，震得香爐燭臺一陣亂顫。

臺上那尊白瓷送子觀音搖晃兩下，終于不堪重負地從桌沿滑落。

“嘩——啦！”

清脆的碎裂聲響徹柴房，觀音像在青磚地上綻開一朵凄美的白蓮。

無數瓷片飛濺而起，在燭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寒芒。

“好你個小兔崽子！！居然知道反抗！”

王德全抹了把臉上的尿漬，面目猙獰如惡鬼。

他抬腳正要上前，忽聽得院墻外傳來靴甲相擊之聲——

“方才什么動靜？”

“你們繼續照常巡視，我自己過去看看！”

“遵命！”

王德全心頭猛地一沉，暗道不好。

那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宮墻內格外刺耳，想是已經驚動了巡夜的侍衛。

他低頭瞥見自己狼狽的模樣——衣袍沾滿童子尿，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污漬。

這要是被侍衛撞見，再傳到皇上耳中......

老太監頓時冷汗涔涔。

殘害皇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自己要是這般被抓個現行，

到時候別說萬貴妃，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保不住他這條賤命！

王德全踉蹌著后退兩步，臉上的皺紋因暴怒而扭曲成一團。

他死死盯著床榻上的嬰兒，渾濁的眼珠里翻涌著怨毒的暗流。

“小畜生！你給我等著！！”

老太監從牙縫里擠出這句狠話，而后猛地甩開衣袖，佝僂的身軀竟爆發出驚人的速度，踉踉蹌蹌地沖向門外。

“砰！”

房門被狠狠摔上的巨響在寂靜的小院里久久回蕩，震得窗紙簌簌作響。

遠處隱約傳來侍衛的呼喝聲，與王德全倉皇逃竄的腳步聲漸漸混作一團。

屋內，燭火搖曳，將斑駁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

林嬤嬤癱坐在角落，蒼老的手指仍微微發顫，她與柳瑩兒目光相接，兩人眼底俱是翻涌著難以言說的驚濤駭浪——劫后余生的慶幸、尚未散去的恐懼，以及……某種近乎荒謬的震撼。

方才那一瞬，小嬰兒的那個舉動，究竟是巧合？還是……

林嬤嬤喉頭滾動，干裂的唇微微翕動，卻終究沒能吐出半個字。

柳瑩兒死死攥住衣角，指節泛白，目光緩緩移向襁褓中的嬰兒，心跳如擂鼓。

屋內凝滯的氣氛尚未散去，房門卻再一次猛地被人推開。

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而立，飛魚服上的金線在昏暗的燭光中泛著冷光。

來人按著繡春刀，凌厲的目光在屋內一掃。

當他看到屋內這般景象，再結合剛剛看到這個倉皇離去的背影，他便已經大體明白了屋內剛剛發生的事情。

這些年，萬貴妃的事跡在整個皇宮幾乎人盡皆知，

若不是當今皇上幾乎無條件的寵愛，這個女人早就不知道已經死過多少次了。

“這孩子......怎么回事？”

出于謹慎起見，他還是沉聲開口詢問道。

林嬤嬤與柳瑩兒相識一眼，最終還是選擇將事情全盤告知。

兩人心中都十分清楚，王德全的離去只不過是暫緩了當下的危機。

因為用不了多久，孩子降生的消息便會通過那個太監傳到萬貴妃的耳中！

如果不能在今晚有所行動，那么他們依舊難逃被萬貴妃除掉的命運！

眼下，這個機緣巧合之下闖進屋內的錦衣衛，已經是兩人唯一能握在手心的救命稻草。

她們只能在心中祈禱，眼前的男人并不是那萬貴妃的人！

而在聽完了林嬤嬤的講述之后，男人的臉色也是完全陰沉了下來。

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將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舊傷映得格外猙獰。

由于那萬貴妃的存在，當今圣上年過半百卻仍舊沒有一個兒子。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在此刻的抉擇，或許真的關系到整個國家的未來！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將這個孩子的存在告知皇上？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掐滅。

這些年宮里“夭折”的皇子還少嗎？

那些渾身發紫的小小尸首，那些查無實據的“怪病“，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把戲罷了。

若是將這個孩子就這么交出去，沒有母家護佑的他，下場只可能比那些個嬰兒來的更慘！

男人攥緊的拳頭青筋暴起，卻又頹然松開。

可是如果不將這孩子交出去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他不過是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如何能與寵冠后宮的萬貴妃抗衡？

亦或者說，他犯得著為了這么個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嬰兒，讓自己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

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連燭火都仿佛凝固。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靜默中，

蕭恒識海中，那顆沉寂的光球突然迸發出刺目金芒！

襁褓中的他精神猛地一振，一雙小手不自覺攥緊了身側的棉被。

因為他知道，伴隨著光球的閃爍，接下來，便是輪到他做出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