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為什么她的心里始終見不得王爺傷心難過的樣子,就算淪為他的棋子,也心甘情愿。
一道黑色的影子突然映上了窗欞,孤單影只。
鼻子突然酸楚無比,她的眼淚再也抑止不住,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灑落下來。
馮馨兒伸出手,隔空撫上了那道身影,看著真實卻又是如此地虛無飄渺。
那道影子曾經無數次地進入過她的夢境,她想抓卻永遠都沒有抓住。
如今王爺已經心想事成,為何又如此心事重重。
隔著門簾,她似乎聽見門內傳來一道厚重的嘆息聲,看著窗欞上的影子漸漸褪去,馮馨兒的雙腳竟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晚,她和王爺只隔著一道墻,卻早已物是人非。
馮馨兒就這樣站在門外,任寒風吹皺衣衫,吹亂青絲,如同玉雕,一動不動,只此一晚,她還能如此放肆地站在這里。
從此以后,她和他便是那彼岸之花,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
夜已然深了,屋子里的燈終于滅了。
臉上的淚珠早已被風干,澀澀地有些生疼,可此時,她內心的痛又有誰能夠明白。
“王爺,以后請你多多保重。”輕喃低語,馮馨兒轉身離去。
腳下竟有些飄浮,她是離得匆忙,走得踉蹌,傷得痛髓。
“馨兒。”伴著一聲有些低沉的呼喚,身后的門突然打開了。
馮馨兒停住了腳步,卻并沒有轉身望向那個叫她的人。
曾經潤如春雨,厚如秋土,極具磁性的嗓音在此時聽來卻是如此地落莫。
她的雙肩微微顫抖,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有任何機會發出虛弱無助的聲音。可身后那道熟悉的氣息卻感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那雙厚實的手突然把她拉入了房間,關上房門。朱厚永便把她緊緊地抱住了,她低頭,感受著來自他獨特的溫暖擁抱。
那一刻,馮馨兒竟有些暈眩,好像以前的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十天前,她曾那樣苦苦地哀求他,求他不要把她送給任何人,她只想能好好地呆在他的身邊,不求名份、不求富貴,只要能每天看見他,為他端茶倒水、為他輕歌曼舞、為他自喜自悲。對她來說,這就是最向往的生活。
可王爺對她竟毫不留戀、無動于衷、冷漠絕然。
她想以死抗拒,卻又不忍心看著他失望痛苦的樣子。至始至終,馮馨兒都無法拒絕王爺對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可現在?王爺后悔了嗎?他已經冒險把她送入了京城,留在了興王府,可以開始實施他的計劃了。
王爺知道朱厚瑞的性格,如果這個計劃成功,不僅可以令他們兄弟互生嫌隙,也可以讓興王對他心生愧疚。如今早已是騎虎難下了,稍有差池,定會讓雍王府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此時,馮馨兒的心如同被打了無數個死結,揪得撕心裂肺卻又無可奈何。
“王爺,自從馨兒十二歲那年入府,你就是我的一切,就算現在讓我去死,馨兒都無二話。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更何況是這天下的女人呢。我一直記得王爺曾經說過的那句話,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武宗沒有兒子,當今皇上是以先皇的堂弟之身、藩王之位入繼正統,大明自太祖皇帝開國以來,這是第一次。如有第一次,也可以有第二次。馨兒知道王爺的抱負,日后定會助王爺一臂之力。”
“知我者,莫過馨兒也。”朱厚永低喃此句,卻把頭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背上。最后一次,他再最后一次抱抱這個女人。從今以后,她在京城,他在衡州,恐怕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朱厚永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感情在富貴權勢面前顯得過于蒼白無力了。對他來說,再深厚的感情都不如一顆有利用價值的棋子來得重要。
他不甘心,同為憲宗皇帝的孫子,同為封藩在外的宗室親王,而且他的父親雍靖王朱祐枟和興獻王朱祐杬一母同胞,乃孝惠皇后所生。
論治國之道、才高學富,朱厚永自認樣樣都比朱厚熜強,只因為他的年紀比朱厚熜小,而張太后又喜歡朱厚熜,便聯合楊廷和,讓興獻帝一脈承得了大統。
他真的不甘心。
明朝的皇位繼承,一般都是父死子繼;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帝無子嗣,兄終弟及。只要朱厚熜死后沒有兒子可以繼承大位,那么兄終弟及,皇位繼承人便只能在近親宗室子弟中挑選。
而跟他最有競爭力的朱厚瑞,雖是朱厚熜的親弟弟,但畢竟只是個庶子,年紀又比朱厚永小,就算皇帝有心偏袒,嫡庶有別,祖制難違。
而身為雍靖王的嫡世子,朱厚永自然就有希望了。況且,最重要的一點,依著對朱厚瑞的了解,他是根本無意于皇位的。
雖說朱厚熜已經生過五個兒子,可長子出生兩月就死了,五子出生一日也夭折,現在留著的三個兒子都是一歲左右的黃口小兒。
在這個皇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能不能安全長大還是個未知數。所以,朱厚永要為自己謀一條出路,藩王入統,這是第一次,依朱厚熜要強的個性,定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嘉靖帝繼位的這些年,跟前朝鬧得沸沸揚揚的禮儀之爭就一直沒有消停過。所以朱厚永要步步為營,這個女人不僅容顏絕麗,而且天姿聰慧,他調教了這些年,為的就是這一天。
可是現在,他抱著她,內心卻是如此惶惶不安。既然喜歡她,為何要把她送進狼潭虎穴。如今送了,卻又為何如此矛盾、內疚、惶恐。
“王爺。”馮馨兒掙脫了朱厚永的懷抱,“天冷了,您回房吧。馨兒也要回去了,明早就不送了。”
“馨兒,以后一切小心。”
“王爺請放心,馨兒定不負所托。”
那一晚,傷心的人一夜無眠,有心的人忐忑難安,真心的人安之若素,還有那個缺心的人,唱完山歌,正抱著木頭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