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
雨水順著太尉府的琉璃瓦傾瀉而下,在青石階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李處能立在回廊下,望著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庭院,手中把玩著一枚虎符,眼神深邃而陰鷙。
廊下的燈籠在風雨中搖晃,昏黃的光暈忽明忽暗,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墻壁上詭異地扭曲著。
“叔父,時辰到了。”李奭踩著滿地積水疾步而來,玄色錦袍下擺沾滿泥漿,像拖著兩團融化的墨漬。
他仰頭望著廊下的李處能,喉結不自覺地滾動,細密的雨珠混著冷汗順著下頜線滑落,“駙馬都尉蕭旦不知所蹤,不過侄兒拿到了皇城布防圖。”
李處能終于收回視線,盯著侄兒蒼白的臉,瞳孔深處泛起幽光:“倒是意外之喜。”
他頓了頓,指尖突然重重叩在廊柱上,驚起兩只避雨的鳥蟲,“城門守將那邊如何?”
“城門守將那邊已經準備妥當,只等您一聲令下,便可殺入皇城活捉太后,只是,城外駐扎的不僅蕭干溪族四軍、耶律大石遼興軍,還是近日返回的常勝軍,若是強行攻城,我們的人怕是很難抵擋。。”
李奭一股腦將心中的猜測全部說出,想要從叔父李處能臉上看出情緒。
李處能微微頷首,目光卻依舊盯著庭院角落那株被狂風折斷的枯槐,此刻聽到李奭憂心忡忡的言語,沒有呵斥,反而沉聲安慰道:“兵貴神速。已經到了這一步,你以為我們還有退路嗎?”
“此戰只許勝,不許敗!”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在二人面前的空院里,密密麻麻站著兩百部曲,這些人是李氏的部曲亦是死士。
雨越下越急,院角那株被狂風折的枯槐在雨中搖晃,斷口處的木質纖維像撕裂的血管。
......
太尉府庫房附近。
宗政身著太尉府下人服飾,雙手護在胸前,小心隱藏的行跡。。
借助杜太沖的手段,他隱藏在庫房附近,伺機而動。
在他懷中用油脂包裹著黑火藥。
他此行的目的并非是造成多大的殺傷力,而是引起騷亂,為張令徽等人拖延時間。
按照張令徽對他的交代,一旦李處溫不聽召,他便會帶領入城的兄弟強攻太尉府,城外常勝軍、溪族四軍以及耶律大石的遼興軍會強行入城。
太后也會給守城將領下定開門命令。
只要不是實心跟著李處溫造反的,多半會打開城門。
即便有冥頑不靈者,城外的兵力很快便會入城,以李處溫家族控制的城防很快便會土崩瓦解。
故而,真正的拼殺是在太尉府。
然而宗政一直未等到張令徽等人前來,又不敢活動的太過明顯,隨著李處溫離去。
李處能召集府邸部曲,他立刻感到不同尋常。
他認為必須鬧出點動靜了,一旦李處溫帶著太尉府部曲離去,他隱藏在此的目的,便失去了意義。
念及于此,他小心翼翼攤開油脂包裹的黑火藥,放在庫房提前鎖定好的位置。
——刺啦
隨著火折子引燃,忽明忽暗的火光跳動著。
另一邊,李處能聽完李奭匯報,正在復盤整個計劃的不足之處,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名部曲渾身濕透,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稟直樞密院!后院...后院有異動!”
李處能眼神一凜,手中虎符“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慌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有...有人潛入在庫房附近鬼鬼祟祟,隨后屬下便看到庫房方向有濃煙升起!”部曲跪在地上,聲音顫抖。
李奭臉色驟變:“難道計劃泄露了?”
“不可能!”李處能咬牙道,“除了我們幾人,再無他人知曉。定是有人趁亂渾水摸魚!”他轉身看向庫房方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快!去庫房!”
因為,那里有一條通往城外密道,不容有失!
那是最后的退路。
李處能攥緊手中虎符,后院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隆聲。
整座太尉府都為之震顫,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案幾上的燭火瞬間熄滅。
李奭嚇得癱坐在地,佩劍“當啷”掉在地上,唯有李處能死死撐住桌案,指節泛白如霜。
“不好!這是什么?”李處能聲音發顫,額角青筋暴起。
“莫不是地震了!”李奭面如土色。
話音未落,此時,府外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喊殺聲,凄厲的哀嚎刺破天空,宛如索命的鬼哭。
李處能目瞪口呆。
在他面前,太尉府隨著一陣地動山搖,房屋坍塌,燃起熊熊烈火。
叫喊聲、求饒聲不絕于耳。
原本太尉府便藏有許多部曲,他已經招呼好眾人,準備和城門守將反殺皇城,此刻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轟隆,斗志消沉。
他接到秘令,潛伏太尉府引燃黑火藥。
能領到這個差事,正是得益于此前他和陳矩熟識,對于黑火藥了解的多些。
他自欣然領命。
但是,當引燃黑火藥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低估了此物的恐怖。
殺傷力倒是其次,帶來的震撼效果卻是非同凡響。
火藥轟鳴的那一刻,大家都被嚇傻了。
細雨綿綿、電閃雷鳴、地動山搖,李處能、李奭二人面前的部曲一陣騷亂。
“是雷公發怒了!”
“不對,是地龍翻身了。”
“......”
李處溫踉蹌著跌倒在地,只見太尉府東南角的角樓燃起沖天大火,火舌裹挾著濃煙直沖云霄,將半邊夜空染成可怖的血紅色。
更可怕的是,火光照亮了密密麻麻的黑影——數百名士卒,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向太尉府涌來。
李處溫徹底癱軟在雨水里。
他望著頭頂蟠龍藻井中那只張牙舞爪的蟾蜍,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入朝堂時的豪言壯語。雨水順著門檻漫進來,混著他嘴角的血,在青磚上飄散開來。
“快!前往庫房!”李處溫聲嘶力竭地嘶吼,轉身卻發現管家早已不見蹤影。
“叔父!”
李奭趕忙上前攙扶起李處能。
二人招呼著慌亂一團的部曲,朝著庫房方向而去。
經此一鬧,部曲順利跟上的只有一半之多。
太尉府大門方向,零星的慘叫聲,如索命之音,催促著李處能趕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