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京城出發，一路向西。

欽差大臣的儀仗（雖然蘇文刻意從簡，但基本的規制還是有的）和張鐵柱那百名精銳士卒的護衛，讓他們的行程還算順利，至少沒有遇到什么不開眼的盜匪或者地方官吏的刁難。

然而，隨著隊伍逐漸深入大夏腹地，遠離了京畿的繁華，氣氛，便開始一點點地變得……沉重起來。

越往西走，官道兩旁的景象，便越發荒涼。

田地里，本該是綠油油的莊稼，此刻卻大多枯黃一片，甚至……是大片大片龜裂的土地，連一絲綠意都尋覓不到。

河道干涸見底，只留下一些皸裂的河床和早已腐爛的魚蝦尸體。

偶爾路過一些村莊，也大多是十室九空，死氣沉沉。緊閉的柴門，破敗的院墻，無聲地訴說著此地曾經的生機，以及……如今的絕望。

隊伍里的氣氛，也漸漸變得壓抑。

即便是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胡然，此刻也收斂了笑容，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憂慮。

錢浩更是不斷地唉聲嘆氣，看著那些荒蕪的土地，仿佛看到了無數流失的稅收和凋敝的民生。

李墨則沉默寡言，只是眼神中那份悲憫和憂慮，卻越來越濃。

而張鐵柱和他手下的那些士兵們，雖然依舊軍容整肅，紀律嚴明，但眉宇間，也染上了一絲凝重。他們大多也是苦寒出身，對于這種天災人禍帶來的苦難，有著更深切的體會。

蘇文騎在馬上，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知道，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真正的考驗，還在更西邊。

果然，當隊伍跨過黃河天險，正式踏入傳統意義上的“西境”地界——秦州地界時，眼前的景象，瞬間變得更加……慘烈！

如果說之前的景象還只是“荒涼”，那么現在，就是**“地獄”**！

官道之上，開始出現三三兩兩、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

他們眼神麻木，步履蹣跚，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漫無目的地朝著未知的遠方挪動著腳步。

看到蘇文這支裝備精良、明顯是官府隊伍的人馬，他們眼中沒有絲毫的敬畏，甚至……連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

有的，只是麻木，和……對食物最原始的渴望。

一些膽子稍大的孩子，會踉踉蹌蹌地跑到馬前，伸出干枯得如同雞爪般的小手，聲音嘶啞地乞求：“官……官老爺……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他們的父母，則遠遠地躲在路邊，用同樣麻木而絕望的眼神，看著這一切，仿佛已經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蘇文的心，如同被針扎一般刺痛。

他讓隊伍停下，命人拿出隨身攜帶的部分干糧和清水，分發給這些可憐的災民。

然而，這點微不足道的施舍，對于這龐大的災民群體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而且，他的“善舉”，反而引來了更多的流民，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般圍攏過來，場面一度險些失控。

張鐵柱不得不命令士兵拔出兵刃，才勉強維持住秩序。

蘇文看著那些因為搶奪一塊干餅而互相撕打、甚至頭破血流的災民，心中充滿了無力和……憤怒！

無力，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能做的，太少了。

憤怒，是因為他無法想象，造成這一切的，僅僅是天災嗎？！

地方官員呢？朝廷的賑濟呢？都到哪里去了？！

越往西走，進入涼州地界，景象便越發觸目驚心！

官道兩旁，開始出現倒斃在路邊的尸體！

有些是餓死的，骨瘦如柴，如同風干的柴禾。

有些……則明顯是死于非命！身上帶著刀傷箭創，甚至……還有被野獸啃噬過的痕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臭和……絕望的氣息。

甚至有一次，隊伍在一個早已廢棄的驛站附近休息時，暗香面無表情地前來匯報，說是在驛站后面的枯井里，發現了……幾具被啃食過的人類骸骨！

人相食！

奏報中那冰冷的三個字，此刻化作了最殘酷、最血淋淋的現實，狠狠地沖擊著蘇文團隊每一個人的心靈！

饒是蘇文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此刻也感到一陣陣的反胃和……徹骨的寒意！

這已經不是人間了！

這是……煉獄！

李墨當場便控制不住，跑到一旁嘔吐起來，臉色慘白如紙。

錢浩渾身顫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

胡然更是嚇得躲在馬車里，不敢出來。

就連張鐵柱和他那些見慣了生死的士兵們，此刻也是臉色鐵青，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一絲恐懼。

蘇文強忍著心中的不適，面沉如水。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更不能退縮！

他肩上扛著的，不僅僅是皇帝的旨意，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前途，更是……這片土地上，無數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百姓，最后的希望！

他必須要改變這一切！

必須！

“傳令下去，”蘇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察的沙啞，卻異常堅定，“加快行軍速度！天黑之前，務必抵達涼州城！”

他知道，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涼州城內，等待他的，又將是怎樣一番景象？

那些地方官員，是真的束手無策，還是……另有隱情？

而那支由劉源領導的起義軍，如今……又發展到了何種地步？

前路漫漫，危機四伏。

但蘇文的眼神，卻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不為別的，只為這一路上看到的慘狀！只為那些在絕望中死去的無辜百姓！

他也要……將這該死的人間煉獄，徹底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