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四年前，當時，我還是個毛頭小子。”

錢三郎手里拿著一塊白巾，輕輕擦拭佩刀

關節粗糙的手指劃過皮革刀鞘

最后停留在那個褪色的絡子上

十四年前——

錢三郎鬼鬼祟祟的貓著腰

一只手插在衣襟里護著什么

貼著城墻內沿，到了一塊僻靜無人的空地

他找了幾塊石頭，壘起來一個簡易的石桌

從懷中掏出一壺酒，一個油紙包

扒開沁出油漬的紙皮，里邊是一只油汪汪的燒雞

錢三郎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

他已經許久沒沾過這樣的葷腥了

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新兵蛋子

他沒資格搬出軍營，只能睡在十幾號人的宿舍里

軍中生活苦悶

好不容易趁著休假買了點酒菜，想打打牙祭

結果被屋里一眾老油條打了秋風

他自己是一口沒撈上

一來二去，錢三郎也學乖了

把酒菜打包好，偷偷帶到外邊來吃

打來的散酒很沖，氣味直沖腦門

拆開的燒雞泛著油光

酒香肉香直往鼻子里鉆

錢三郎搓了搓手，準備大快朵頤

腦后忽然一痛

回頭看，只有一個掉在地上的小石子

錢三郎摸了摸后腦勺，風吹過來的？

一口酒剛遞到嘴邊，后腦勺又是一痛

背后的小石子果然多了一個

“誰啊？”連口飯都不讓人吃

這么一下下的戲弄人

錢三郎怒從心起

眼角余光捕捉到城墻邊露出個綠色的人影

似乎是察覺到了錢三郎的目光

著急忙慌的縮了回去

錢三郎看了看自己的酒菜，又看了看腦袋消失的方向

咬咬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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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環境遠不比城內

不僅時常有馬匪出沒

聽那些老兵所說，還有一些山精野怪

有些喜歡戲弄人，有些干脆就吃人

他們這些剛入伍的新兵蛋子，是不被允許獨自出城的

身穿綠衣的靈活小個子，奔跑在山林間，身影時隱時現

到最后直接消失不見了

錢三郎越追越遠，身邊的景象就越發荒涼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他隨隊巡邏都沒到過的地方

腳下一條羊腸小路，也不知多久沒人走過了

藤蔓枯枝橫七豎八的倒在路上，硌得腳底生疼

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絆倒

濃密的植物形成大片陰影，空氣似乎都陰冷潮濕起來

錢三郎身上冒出雞皮疙瘩

轉身打算回去

響鼻聲撞進耳朵

錢三郎一個激靈，頓感不妙

拐角處漸次行出三人，騎著馬，挎著彎刀

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看這副打扮，是馬匪無疑了

三人似乎是在野外游蕩很久了，破衣爛衫，瘦骨嶙峋

好不容易遇到了落單的人，也沒有二話，揮刀便砍

錢三郎年輕力壯，武藝在軍營中也算前列

然而以一敵三，慢慢還是落了下風

身上添了好幾道傷口

三個馬匪退開半步，互相打了個眼色

從上中下三路一起襲來

錢三郎身上到處都覺得疼，眼神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只看到三把雪亮的刀刃急速逼近

“哎呦！”

其中一個馬匪一聲痛呼，手中彎刀隨之砸落在地

不遠處草叢里冒出來一個綠色的小個子

那是個面皮白凈的少年，額頭中間還有一個水滴形的紅色徽記

少年單眼瞄準，手中不停

彈弓繃緊了弦，小石子“嗖”“嗖”的飛出來

接連打落了另外兩個馬匪的彎刀

變故就發生在一瞬間，錢三郎還沒反應過來

對方從草叢里竄出，拉著他掉頭就跑

三個馬匪反應也不慢，上馬緊追

少年帶著錢三郎專門找一些藤蔓滿布的小路

有些甚至不能稱之為路

每當錢三郎覺得兩人已經迷路了，又每次都能回到大路上來

身后的馬蹄聲漸漸聽不到了

他的手好小好軟啊，錢三郎恍惚中想到

一口氣跑回了城里，兩人這才氣喘吁吁的停下

果不其然，酒菜已經沒了

石桌周圍散落了一地的雞骨架

錢三郎偏頭看那綠衣少年，嘴邊還有沒抹干凈的油

“她叫綠珠，她其實是個姑娘。”

講到這里，錢三郎輕捻著手指，似乎還在回味當時手上的觸感

臉上浮現害羞的神色

“我們就這樣認識了，她經常來找我喝酒吃肉”

“一來二去，我們就成了朋友”

“然后呢？”

尚盈盈聽得入了迷，急忙問

明明聽起來是個標準的愛情故事

錢三郎卻獨身至今

后面一定是發生了什么變故

錢三郎的眼神暗了下來

“后來，我得到了一個破格升遷的機會”

“駐地在西南，離沐陽城有整整一個月的路程”

“那你就把她拋下了？”尚盈盈忍不住拔高了音調

錢三郎低頭，神色晦暗不明，沒有回答尚盈盈的問題

“不管你信不信，我覺得她不是人類”

“我們相處的時候，從來沒見過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她好像是憑空出現的”

錢三郎抬頭，從回憶中走了出來

“姑娘，天色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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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的沐陽城街道，是一天里最熱鬧的時間

尚盈盈沿著街邊慢慢往回走，鞋尖來回扒拉著一顆小石子

錢三郎和綠珠的故事，莫名讓她想起了賀息舟

尚盈盈心里涌上一股酸澀，像是吃了顆酸杏

她在這個世界朋友不多，賀息舟算是一個

雖然對方一直沒有對她敞開過內心

但畢竟相識一場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幾天

城外那個小竹屋看起來透風漏雨的

那人身體又弱，住久了會不會生病啊？

要不要找時間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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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沉入地平線以下，沐陽城中逐漸亮起燈火

城外野地，馬匪的鬼魂蜷縮在草坷里

雙眼泛白，渾身顫抖

血跡從傷口一股一股的噴涌而出

逐漸由鮮紅變為漆黑

那只奇怪的白貓讓他早點投胎

可是他還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他憑什么放棄

“不甘心，不甘心……”鬼魂口中念念有詞

黑色魔氣順著經脈爬滿全身

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切割成無數碎片

接著鬼魂渾身痙攣，身形急速膨脹

他雙手撐地，慢慢爬起，大地隨著他的腳步震顫不已

馬匪站直以后的身形，幾乎和旁邊的小樹一樣高

經脈鼓脹，肌肉虬結

身上滴下粘稠的黑色液體

兩雙眼睛蒙著墨一樣的漆黑

看向沐陽城的方向

在這個世界，無論是人是妖還是鬼

執念太深，就會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