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陽城縣衙的監(jiān)獄位于城中西北角

石墻木頂，并不保暖，但很堅固

緊挨著屋頂，留了巴掌大的一個通風口

每日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太陽能從這個通風口照進監(jiān)牢中

吳徹經(jīng)常會回想起紫煙住的那間小茅屋

那里每日都有大段時間能曬到太陽

紫煙還會把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

等著他的到來

但吳徹對現(xiàn)在的生活更滿意

他有數(shù)不盡的跳蚤子民，他有稻草堆成的王座

他還有臭蟲侍衛(wèi)和好幾只老鼠妃子

在這個國家里，沒人敢忤逆他

他就是至高無上的皇帝

“誰允許你這個賤民直視朕的，拖出去斬了！”

吳徹怪笑著，從懷里摸出一只跳蚤

扔進嘴里，咯吱咯吱嚼了

“瘋了有幾天了”獄卒跟來探監(jiān)的王二小姐稟告

剛開始住進來的時候

吳徹夜夜噩夢，痛哭嚎叫，跪地哀求

一會兒說紫煙要來索他的命

一會兒又說尚盈盈是惡鬼還陽

后來漸漸沒了動靜

每日枯坐，跟些老鼠臭蟲玩得不亦樂乎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我跟他有話要說”

獄卒退下后，王二小姐又默默觀察了吳徹半晌

實在也看不出他是真瘋還是假瘋

不過也不重要，無論如何

到了明天，他都會被押解流放去大梁西南邊的礦場

王二小姐心中五味雜陳

摸出一個信封，扔進了監(jiān)舍

“你我夫妻一場，也當有始有終，這是你的休書”

兩人剛成親時，她本也是愛過吳徹的

可漸漸發(fā)現(xiàn)他就是個嗜賭成性的紈绔

他不愛妻子，不愛父母，也不愛孩子

他只愛他自己

王二小姐的心漸漸的也就冷了

直到那天下午，看到他在桌邊喝茶

那個模樣一如兩人剛成親時

她回想起了那個情竇初開，青蔥懵懂的歲月

本來冷掉的心一下就軟了

心想或許是自己對他太苛刻了，或許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

再后來，官差來家里押走了吳徹

紫煙找到了她，說出了吳徹對她做過的事

看著紫煙微微隆起的小腹，還有她身上未消的傷痕

王二小姐心如死灰

一向知道吳徹不是什么好人，卻也實在沒想到他能人渣至此

休書掉在地面，吳徹翻了翻眼睛，沒有反應

“對了”王二小姐見吳徹沒反應，覺得不解恨

又想了想，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

“那天你當眾揭發(fā)紫煙懷孕的事，你猜結(jié)果如何？”

果不其然，吳徹渾濁的眼睛看了過來

“還能如何，就算是王家，也包庇不了她”

“她一定已經(jīng)在黃泉路上等我了”

吳徹伸出手，紫煙皮膚細膩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指尖

王二小姐嗤笑一聲：“可惜，你的算盤落空了。”

“在場的李公子通曉醫(yī)理，當場診脈”

“紫煙并沒有懷孕。”

“怎么可能！”吳徹渾身巨震，爬向鐵欄邊

“洛知縣為了服眾，又當場請來了保濟堂的大夫復診”

“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紫煙并沒有懷孕”

“不可能，這不可能！”

吳徹雙手扒著欄桿，奮力搖晃

“我明明看到她小腹隆起有那么高”

“她拼命的護著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

看著吳徹癲狂的樣子，王二小姐覺得總算是順了氣

也不再理他，將吳徹的咆哮怒吼拋諸腦后，腳步輕快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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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頭，槐蔭巷中喧囂漸息

商販收攤，工人歸家，人們各有各的歸處

無論多刻骨銘心的愛恨

終將淹沒于日復一日，奔流不息的尋常中

“所以紫煙是真的沒有懷孕？”

從縣衙回來以后，“李大郎”的病似乎更重了

尚盈盈下午去藥鋪抓了藥，熬了整兩個時辰

把藥遞“李大郎”，尚盈盈順口問道

男人接過藥碗，低聲道了謝，一飲而盡

“那自然是沒有的”

“掌柜姑娘，難道覺得我是為了幫她而撒謊？”

“沒有沒有”

“可我看她的樣子，分明就是有了身孕”

“她自己也一直很肯定的樣子……”

“你養(yǎng)過兔子嗎？”男人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啊？”

“母兔子可是會假孕的。”

尚盈盈目瞪口呆

想不到這事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

竟只是開始一個如此的荒唐

當時看到王二小姐和紫煙一同出現(xiàn)在公堂上

尚盈盈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節(jié)

她的那盞「點紅妝」

恐怕是被吳徹給喝了

“人類之貪欲色欲共六錢，兌功德92點”

小和尚給出了這一單生意的結(jié)果。

尚盈盈震驚，想不到吳徹居然這么“有料”

紫煙給出了最無私卑微的愛

卻偏偏滋養(yǎng)出了最自私自大的惡

情之一道，瞬息萬變，無跡可尋

只要愛錯了人，清明節(jié)每天都過

尚盈盈心中感慨著，落板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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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jiān)舍的夜晚，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吳徹四肢蜷縮，驚恐萬狀，喉嚨里不住發(fā)出哀嚎聲

周啟明的臉隱于黑暗之中

“我知道你沒瘋”

“你沒有招出是我給了你毒藥”

周啟明先開了口

吳徹心臟狂跳不止，手心冰涼一片

想不到自以為逼真的裝瘋賣傻，被對方一眼看穿

他不怕王二報復他，他也不怕尚盈盈或者紫煙報復他

因為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好人

好人的弱點就是，他們有底線

可眼前此人卻絕不是善類

他在賭場中聽過一些關于保濟堂的風言風語

毒藥、高利貸，甚至人口販賣……

表面懸壺濟世的保濟堂

身后卻隱藏著巨大的黑暗

其在沐陽城中的勢力之廣，觸角之深，難以想象

他能不能有命活到明天，全在此人的一念之間

“周老板，我吳徹雖然做了些壞事，可我不傻”

吳徹坐直了身子

“保濟堂的勢力我是知道的，把你們攀咬進來，對我沒好處”

“你放心，我絕不會說出半個有關你或者保濟堂的字”

“我知道。”

周啟明點燃蠟燭，將食盒遞了進來

“我來送送你。”

吳徹神情怪異的看著那個朱漆食盒

猛地發(fā)狠，將食盒掀翻，酒水佳肴撒了一地

“周啟明，你別太缺德了，我都這樣了，你還要趕盡殺絕？”

“你當我不知道你善用毒？”

吳徹癲狂大笑

他都已經(jīng)這樣了，周啟明難道還能鉆進監(jiān)牢掐死他？

笑著笑著，吳徹忽然感到一陣窒息

他像一條離了誰德育

拼命錘著自己的胸腔，臉上青筋暴起，漲得紫紅

整個人痛苦的翻滾掙扎

不到片刻便沒了動靜

吳徹渾濁的眼睛，最后死死的看向了蠟燭的方向

豆大的火光，飄出絲絲縷縷不詳?shù)陌谉?

周啟明吹滅了蠟燭，收進袖袋中

“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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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墟」門外，毛驢阿毛身上掛著行李，打了個響鼻

大堂里，李大郎給尚盈盈作了個揖

“這幾日來，多謝掌柜姑娘的照顧”

“我有一事，想來想去，還是要在離開前跟姑娘坦白”

“其實我不是李大郎。”

男子垂手站在尚盈盈面前，面上云淡風輕。

“我的名字，叫賀息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