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松枝又爆開一粒火星，在沈秋娘蒼白的臉上濺起一點幽光。
蘇靈的后頸發燙，蝶印隨著心跳微微起伏——她聽見院外的青石板路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是黑影那種拖沓的濕泥聲，倒像是繡鞋碾過落葉的輕響。
“有人來了。“她低聲道。
陳墨的短刃在供桌上壓出淺痕，目光卻先她一步掃向院門口。
來的是陸九章。
這藥鋪學徒抱著半卷泛黃的《陰陽志要》，發梢還沾著夜露，見了屋里的陣仗也不驚訝，只把書往供桌上一攤：“我查了鎮志，古林黑影最早的記載在五十年前，和沈家...和沈阿婆的繡坊有關。“他刻意放輕的尾音撞在沈秋娘蜷縮的背上，老婦人攥著繡繃的指節泛白。
“繡坊？“蘇靈捏著青銅鈴的手緊了緊。
鈴身的黑絲仍在皮膚下游走，像條活物。
“當年沈阿婆的繡坊專繡往生幡。“陸九章翻開書，紙頁間掉出張殘圖，“我在義莊舊賬里翻到，每幅幡都要摻一縷活人的頭發。
說是替亡魂引路，實則...“他突然頓住，目光掃過沈秋娘懷里的繡繃——那半塊繃子上，繡的正是往生幡的云紋，金線里纏著幾縷灰白的發絲。
沈秋娘突然劇烈發抖，繡繃“當啷“掉在地上。
蘇靈彎腰去撿，余光瞥見后窗欞上有片陰影閃了閃——不是黑影那種模糊的輪廓，倒像是個人影，裹著月白衫子，鬢邊的珠花泛著冷光。
是白綾。
蘇靈的靈目在黑暗中泛起漣漪。
她想起這幾日總在鎮口遇見的“巧合“：她去義莊查賬，白綾的丫鬟恰好捧著供品路過；她和陸九章在茶棚討論古林，隔壁桌的茶盞就“不小心“翻倒，濺濕了半頁筆記。
此刻后窗的影子雖淡，鬢間珠花的樣式卻和白綾昨日戴的那支金步搖分毫不差。
“阿婆，您別怕。“她故意把繡繃放回沈秋娘膝頭，指尖在繃子邊緣按了按，“我們就是來弄清楚，當年繡坊的事是不是和現在的黑影有關。“
陳墨遞來一盞熱姜湯，目光在蘇靈微顫的睫毛上頓了頓——他知道這是她要設局的暗號。
果然，蘇靈喝完姜湯，突然“踉蹌“撞向供桌，青銅鈴“啪“地落在桌下，黑絲順著桌腿爬進了供桌的暗格里。
“我去撿鈴。“她蹲下身，手指在暗格邊緣摸了摸，又故意弄出響動，“陳大哥，幫我舉個火折子？“
陳墨的火折子亮起時，蘇靈瞥見暗格里有半張舊契約，墨跡被水浸得模糊，但“白“字的上半部分還清晰可見。
她剛要抽出來，后窗突然刮進一陣怪風，燭火“呼“地竄起半尺高，供桌上的牌位“嘩啦啦“倒了一片。
“又、又是它！“沈秋娘尖叫著縮進藤椅，陸九章趕緊去扶牌位，陳墨的短刃已經出鞘，擋在蘇靈身前。
可蘇靈沒看牌位。
她盯著供桌下——剛才還爬進暗格的黑絲，此刻正順著墻根往門外鉆，末端沾著點金粉，和白綾步搖上的金箔一模一樣。
“追！“她喊了一聲，陳墨已經撞開院門。
月光下，白綾的月白裙角在巷口一閃，發間的步搖跌落在地，金粉簌簌落了一路。
“白小姐這是？“蘇靈撿起步搖，晃了晃墜子上的金粉，“深更半夜來沈阿婆家，是幫我們抓鬼，還是幫鬼抓人？“
白綾的臉在月光下泛著青，她強撐著冷笑：“我...我是擔心沈阿婆，特意送安神香來的。“說著要去摸袖中的香包，卻被陳墨按住手腕——那香包上繡著的，正是和供桌暗格里舊契約相同的纏枝蓮紋。
“這香包的針腳，和沈家繡坊五十年前的活計一模一樣。“陸九章翻著《陰陽志要》湊過來，“志里說，用往生幡繡線做的香包，能引怨靈入宅。
白小姐的香包，線里摻的...是沈阿婆當年繡幡用的頭發吧？“
沈秋娘突然站起來，顫抖的手指指向白綾：“你...你腕子上的紅繩！
五十年前，我在古林救過一個落水的小丫頭，她腕子上就系著這種紅繩！
后來她被白老爺接走，說要認作義女...“
“夠了！“白綾甩開陳墨的手，金步搖在她發間亂顫，“你以為當年的事能瞞住？
我娘說，是你偷了白家的鎮宅玉牌，才招得古林怨靈纏上白家！
現在你又勾著個瘋丫頭查來查去，我不過是要斷了你的歪念！“
“玉牌？“蘇靈想起阿沅曾在她夢里呢喃“玉牌“二字，“那玉牌是不是和古林詛咒有關？“
白綾的臉瞬間煞白，卻不肯再開口。
陳墨撿起她掉落的香包，從里面抖出幾縷灰白頭發——和沈秋娘繡繃上的一模一樣。
“阿婆，您當年繡往生幡，用的是不是白家提供的頭發？“蘇靈輕聲問。
沈秋娘緩緩點頭，眼淚砸在繡繃上：“白老爺說，那些是無主孤魂的頭發，能鎮怨靈。
可后來...后來我總夢見個穿紅裙的姑娘，說她根本沒死，是被活埋了取頭發...“
后梁的蛛網突然劇烈晃動，阿沅的聲音從房梁傳來，帶著幾分急切：“箱子！
箱子！“
蘇靈抬頭，看見阿沅的指尖正指向沈秋娘臥室的墻角——那里堆著半筐舊繡樣，下面露出半截紅漆木箱，箱蓋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繩結處貼著張泛黃的符紙。
“阿婆，那箱子里是什么？“她走過去，蹲下身輕輕一碰，符紙突然冒出青煙，紅繩“啪“地崩斷。
沈秋娘擦了擦眼淚，走過來摸著箱蓋：“是我當年封的。
里面...是最后一幅往生幡。“
陳墨抽出短刃挑開箱鎖，木質的咔嗒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蘇靈剛要掀開箱蓋，后頸的蝶印突然灼痛，阿沅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心！“
月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正照在箱蓋上。
蘇靈看見自己的影子映在箱面，而在影子邊緣，有一道極淡的黑影正緩緩爬上來，像條蛇，正朝著箱鎖的位置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