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目前史學研究中存在的幾個問題

翦伯贊

這是翦伯贊同志五月四日在南京歷史學會舉辦的學術報告會上的講演記錄,發表時曾經過作者修改。

——編者

解放十三年來,我們在歷史科學的研究和教學方面,進行了巨大的工作,取得了輝煌的成就。

在歷史研究方面,我們提出了很多中國史上的重大問題,如中國古代史和近代史的分期問題,中國封建社會內部分期問題,資本主義萌芽問題,土地所有制問題,農民戰爭問題,漢民族形成問題,少數民族社會性質問題,歷史人物評論問題,等等。對于這些問題,都展開了熱烈的討論,雖然還有分歧的意見,但對這些問題的認識,已經深入得多了。

在教學方面,我們開出了很多新的、以前沒有的課程,如中國現代史,世界現代史,工人運動史,中國民族史,亞洲、非洲、拉丁美洲史等等。對于這些新的課程,都寫出了講稿,雖然這些講稿尚有待于進一步充實,但大體上都已經粗具規模。

在資料編纂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我們編出了《中國近代史參考資料叢刊》十一種,字數在兩千萬以上。中國古代史資料也編了很多。此外,我們還從歷史檔案中輯出了很多前所未見的資料。還有考古發掘和民族調查中新發現的歷史資料。根據不完全的統計,解放以來,我們在考古發掘中發現的完整的古器物在四十萬件以上,不完整的在五百萬件以上。經過初步整理的民族調查資料,約有兩億多字。

在古籍整理方面,《資治通鑒》已經出版,二十四史正在標點。歷史文獻上保留下來的最基本、最系統的民族史資料四夷列傳,已經整理完畢,出版了一部分。此外很多卷帙浩繁的類書、叢書都已出版。

在工具書方面,我們編出《中外歷史年表》。歷史地圖、歷史圖譜也正在編纂和繪制中。

應該特別指出的是近幾年來,我們編寫了很多種歷史小叢書,這對于普及歷史知識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有這些,都是我們在歷史科學方面取得的成績,但更大的成績還不是上述各方面的成就,而是我們在歷史科學領域內鞏固地樹立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旗幟,確立了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解決了歷史科學的方向問題和道路問題。培養了大量的青年史學工作者,擴大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歷史科學的隊伍,加強了歷史科學戰線上的力量。

我們在歷史科學方面取得的成績是很大的,應該肯定這是我們在歷史科學戰線上的勝利。但是在我們走向勝利的路途中,是不是就沒有任何缺點呢?在我看來,缺點是有的,而且不少,有些缺點還是相當嚴重的。雖然這些缺點,比起成績來只是一個指頭的問題,但是缺點總是缺點。我們應該承認這些缺點,改正這些缺點,讓我們的歷史科學更健康地發展。現在我要談的就是缺點。

我今天想談四個問題:(1)史與論的兩題,(2)政策與理論的問題,(3)階級觀點與歷史主義的問題,(4)客觀規律性與主觀能動性的問題。

史與論的問題

史與論的問題不僅是歷史學上的一個問題,文學、哲學、政治、經濟、法律等都有這個問題。

有一個時期,在學校里曾經流行過“以論帶史”的口號,這個口號在當時是起過一定的積極作用的。通過這個口號,我們反擊了資產階級的“唯史料論”“史料即史學”等等的謬論,從原則上扭轉了那種輕視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著作的資產階級歷史學的傾向。但是這個口號帶有很大的片面性,在我個人看,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的。因為“以論帶史”的提法,意味著研究歷史要從理論或概念出發,不從具體史實出發。這和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上的提法是不符合的。恩格斯說:“共產主義不是學說,而是運動。它不是從原則出發,而是從事實出發。被共產主義者作為自己前提的不是某種哲學,而是過去歷史的整個過程。”[1]又說:“不論在自然科學或歷史科學的領域中,必須從既定的事實出發……在理論自然科學中也不能虛構一些聯系放到事實中去,而是要從事實中發現這些聯系。”[2]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說:“我們討論問題,應當從實際出發,不是從定義出發。”[3]又說:“我們是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主義叫我們看問題不要從抽象的定義出發,而要從客觀存在的事實出發。”[4]顯然,“以論帶史”的提法和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提法是背道而馳的。這個提法應該廢除。正確的提法應該是觀點與材料統一。

有人說,“以論帶史”的“論”是指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難道用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帶動歷史研究還有什么錯誤嗎?用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作為原則來研究歷史或其他社會科學,當然沒有錯誤,但是,從馬克思到毛主席的思想,都只能是研究的指導思想,不是研究的出發點。研究的出發點不是原則而是特定的具體事實。恩格斯說過:“原則并不是研究的出發點,而是它的終了的結果;這些原則不是被應用于自然界和人類歷史,而是從自然界和人類歷史中抽象出來的;并不是自然界和人類要適合于原則,而是相反地,原則只有在其適合于自然界和歷史之時才是正確的。”[5]因此我們只能用原則去研究具體事實,再從具體事實的研究中概括出新的原則。研究應該是從事實到原則,從具體到抽象,不是從原則到原則,從抽象到抽象。

由于“以論帶史”的口號帶有片面性,所以后來產生了流弊,以致把“以論帶史”變成了“以論代史”。個別教師簡直就少講或不講具體的歷史事實,用社會發展史的原理原則代替具體的歷史。他們隨便摘錄一些經典著作中的文句來代替具體的科學分析,不分析具體的歷史情況,只根據經典著作中的一二文句便作出結論。在講稿中,不是空空洞洞說一些原理原則,就是干巴巴引用一些教條,一再重復人所周知的道理。把一些臆想的結論強加于具體的歷史,委屈甚至割裂具體的歷史,使歷史上的客觀存在服從歷史學家主觀的意圖。但是,歷史學的任務,并不是要我們重復人所周知的道理,而是要用馬克思主義的原則來分析具體的歷史,找出歷史發展的規律。

當然,有些教師,也引用一點材料,但他們不是根據這些材料作出獨立的概括,更談不到創造性地解決歷史問題。他們挑選材料只是作為原理原則的注腳,因而研究的全部藝術就在于多多益善地引用經典著作中的詞句。經典著作變成了歷史科學的標簽。

愈空洞愈好,愈抽象愈好,愈枯燥愈好,在有一個時期似乎曾經成了一種風氣。有些人,甚至要在“打破王朝體系”的口號之下,從歷史上消滅典章制度、王朝興亡和其他具體史實,乃至要從歷史上消滅那些作為時代標志的王朝的稱號。這樣一來,歷史上剩下來的就只有公元紀年了。

“打破王朝體系”這個口號是對的,但是“打破王朝體系”,是打破以帝王為中心的思想體系,不是從歷史上消滅王朝的稱號。王朝是歷史的存在,是不應該消滅的,用不著消滅的,也是消滅不了的。然而有人就想消滅王朝。這種想法,我以為是錯誤的,因為歷史學家無權根據自己的愛憎從歷史上消滅具體事實,歷史學交給歷史學家的任務是分析這些具體事實,作出正確的結論。

由于以論代史,因而有一個時期,在我們的歷史教學或研究中,只是圍繞著馬克思列寧主義中的一般原理原則甚至文句轉來轉去。馬克思列寧主義是應該學習的,但我們要學習的,不只是它的文句,更重要的是它的精神實質,它的思想方法。文句也應該記得,也可以引用,但不是把文句作為花邊,作為標簽。公式更應該記得,但不能把公式當作鐵范來改鑄歷史。恩格斯說過:“至于說到您用唯物主義的方法來處理這個問題的嘗試,那末首先我應當說明:不把唯物主義的方法當作研究歷史的指導線索,而把它當作現成的公式,將歷史的事實宰割和剪裁得適合于它,那末唯物主義的方法就變成和它相反的東西了。”[6]

馬克思主義的一般原理原則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但并不等于具體歷史,更不能代替具體歷史。正象列寧所說的:“如果談到某一國家(例如談到這個國家的民族綱領)那就要估計到在同一歷史時代這個國家不同于其他國家的具體特點。”[7]如果不估計到一個國家的具體特點,那就不可能找到這個國家的歷史發展的規律。因為馬克思發現的歷史發展規律,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共同規律,而各國的歷史還有它們的特殊發展規律。如果每一個國家的歷史學家都把共同規律當作自己的歷史,那世界各國只要一部歷史就夠了。

修正者過分地強調歷史的特殊性,特殊到馬克思主義都不能應用,這是對馬克思主義的背叛。但只講普遍真理、一般原則,不結合自己歷史的特點,這種教條主義也是應該反對的。毛主席的偉大,就在于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一般原則和中國具體的歷史實際、革命實際結合起來。然而我們在歷史教學和歷史研究中并沒有學會毛主席的方法,以致使內容豐富多彩、具體生動的歷史變成了單調、僵死和干枯無味的教條,變成了一片沙漠。在有些講稿中,充滿了“矛盾”“規律”等詞匯,但矛盾沒有對立面,因而誰和誰矛盾也鬧不清楚。規律還是一般的規律,至于中國歷史發展的規律如何,還是沒有找到。總起來說,片面性、抽象性、簡單化、絕對化、現代化,是這幾年歷史教學和研究中突出的缺點。

現在我們提出了觀點與材料統一,這種提法是非常正確的。但是怎樣統一,這個問題也還沒有很好地解決。為了貫徹觀點與材料的統一,在有些講稿中,出現了這樣的現象,即先寫一段理論,再寫一段史料;或者先寫一段史料,再寫一段理論。總之不是用理論去硬套歷史,就是用史料去遷就理論。結果理論是理論,史料是史料,并沒有統一起來。要做到觀點與材料的統一,應該是把史料溶解在理論之中,或者說把理論體現在史料之中,因而史料應該體現在敘述之中,不是在敘述之外。“就象顏色和大理石的物質特性不是在繪畫和雕刻領域之外一樣。”[8]

現在再談談對待史料的態度問題。有一個時期,由于資產階級史學家傳播所謂“唯史料論”和“史料即史學”等錯誤的說法,我們反對了這些錯誤的說法,這是完全必要的。但是有些個別的同志,在反對“唯史料論”的時候,也反對史料本身,并且把史料和資產階級等同起來,把史料和資產階級思想一起反,這是錯誤的。因為這就無異說,只有資產階級才重視史料,才根據史料研究歷史,無產階級反而不重視史料,不根據具體的史實研究歷史。資產階級是言必有據,無信不征,無產階級反而是信口開河,隨便說話。

史料不是資產階級的專利品,任何階級研究歷史都要占有史料。地主階級、資產階級、無產階級都要占有史料。在對待史料的問題上,我們和資產階級的區別,不是誰要史料,誰不要史料,即不是史料占有問題,而是站在什么立場,用什么觀點、方法來分析史料的問題。資產階級的史學家站在資產階級的立場,用唯心論的觀點和形而上學的方法對待史料;我們則是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用唯物論的觀點和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來對待史料。這就是我們和資產階級在對待史料問題上的區別。

一直到現在,可能有些同志還沒有想通,不敢提史料的重要性,怕這樣提會犯錯誤。我以為這種顧慮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應該肯定史料是重要的,研究歷史沒有史料是不行的,史料是彈藥,沒有彈藥專放空炮是打不中敵人的。馬克思本人就很重視資料。他在《資本論》第一卷第二版跋文中說:“研究必須搜集豐富的材料,分析它的不同的發展形態,并探尋出這各種形態的內部聯系。不先完成這種工作,便不能對于現實的運動,有適當的說明。”[9]對現實運動如此,對歷史問題也是一樣。

恩格斯在《論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一文中也說到史料的重要性。他說:

唯物主義的認識的發展,哪怕是單單對于一個歷史實例,都是一種科學工作,要求多年的冷靜鉆研,因為這是很明白的,單靠幾句空話是做不出什么來的,只有大量的、批判地審查過的、透徹地掌握住了的歷史資料,才能解決這樣的任務。[10]

毛主席也一再地教導我們研究必須占有材料。他在《改造我們的學習》一文中說:

詳細地占有材料,在馬克思列寧主義一般原理的指導下,從這些材料中引出正確的結論。[11]

應該記得這些經典作家的教訓。我們研究歷史,不是把原則輸入歷史,而是從具體的歷史引出原則來。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詳細占有材料,把握事實的總和。

材料是知識的泉源。作為一個歷史研究者,不應該拒絕歷史資料。拒絕歷史資料就是拒絕歷史知識。我們有什么理由要拒絕歷史知識呢?

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都沒有說過研究歷史或現狀可以不要材料,專講空話;當然,他們也沒有說過只要材料,不要理論就可以解決歷史問題或現實問題。不論是研究歷史或現狀,都要做到觀點與材料的統一。因此只要不是片面地強調材料,我認為是不會犯錯誤的。

關于書本知識問題。有一個時期,對書本知識重視不夠,這是不對的。專靠書本知識,不重視從生產勞動和階級斗爭中去吸收知識,這是一種片面;反之也是一種片面。一般說來,資料的來源有兩種:一種是從調查得來,這是當代人民創造的知識;一種是從書本中得來,這是前人積累起來的知識。對于歷史研究來說,書本上的知識是主要的。馬克思就很喜歡進圖書館,曾經很尖銳地諷刺了那些不愿從書本上搜集資料的懶漢。他在一八五一年六月二十七日寫給衛特梅耶的信上說:

我大半是從早晨九點鐘到晚七點鐘在大不列顛博物館里。……那些民主的無知之徒,他們的知識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當然不需要這樣的努力,他們為什么要向經濟學的、歷史學的資料里自尋苦惱呢?

人們總以為在科學的花園里,到處都擺著酒席在等待著自己,分給科學家的任務就只需要張開嘴來接受絕對科學的烤火雞就得了。其實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主席都沒有替我們預備這樣多的絕對科學的烤火雞,他們并沒有對于每一個國家的歷史上的每一個具體問題,都準備好現成的答案,他們只是告訴我們尋找答案的方法。而人們往往對于自己碰到的任何問題,都要找一句經典著作來保鏢,好象任何具體的歷史的答案都已經放在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的文庫中,只需要一伸手之勞,就可以完成自己的科學研究。這種懶漢的思想,必須批判。

政策與理論

在歷史研究中,不僅有理論問題,有時也會碰到政策問題,例如在處理歷史上的民族關系問題,就會碰到民族政策,在處理歷史上的國際關系問題,就會碰到外交政策等等。在歷史研究中,要不要貫徹政策的精神呢?如果要貫徹,如何貫徹呢?這是一個沒有解決的問題。

在我個人看來,在歷史研究中是要貫徹政策的精神的。例如當我們講到歷史上的民族關系時而歡呼民族壓迫,這是不允許的,因為違背了我們民族政策的基本精神。同樣,當我們講到歷史上的國際關系而歡呼對鄰國的征服也是不允許的,因為違背了我們外交政策的基本精神。當然我們也不能說在歷史上出現了民族壓迫和征服戰爭是不應該的,只能說在我們今天看來是不對的。所謂貫徹政策只是貫徹這種精神而已,并不是把我們今天的政策,都塞到古代史中去。然而有一個時期,有些個別的同志狹隘地理解歷史學要為政治服務和歷史學要結合實際以及古為今用等提法,幾乎把黨的任何一個政策、號召、口號都塞到古代史中去,主要是塞到封建社會歷史中去。好象我們今天推行的任何一種政策,今天提出來的任何一種號召和口號,在古代封建社會的統治階級都已經推行過和提出過。例如有人把農業是基礎,工業是主導塞到古代史中去。農業在古代封建社會的經濟生活中,確實占有重要的地位,但在封建社會歷史時期的統治者怎么能提出工業是主導的口號呢?而且封建社會重視農業和我們今天提出的農業是基礎,也有本質的差異。前者是為了保證賦稅的來源,鞏固封建地主階級的階級統治,后者則是為了建設社會主義社會打好基礎,怎么能相提并論呢?又如有人把毛主席所說的帝國主義的兩手也塞到古代史中去,認為古代的農民已經清楚地認識了封建統治階級的剿撫是兩手政策。剿撫是歷來封建統治階級鎮壓農民戰爭的兩手,但一直到毛主席才第一次指出這是兩手政策,怎么能說古代的農民就知道了呢?如果古代的農民早就知道剿撫是封建統治階級的兩手政策,他們就不會受騙了。最普通的例子是貫徹民族平等政策,有不少的歷史書把封建社會歷史時期的民族關系說成是一個民族大家庭,好像自古以來中國境內的各民族就是平等的,但是在整個階級社會歷史時期,民族之間的關系,是不平等的。甚至還有個別的同志用萬隆會議的五項原則來寫封建王朝的國際關系;也有個別的同志主張按毛主席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提出的六條標準來評論歷史人物。最奇怪的是為了反對和平主義竟從文學的教材中刪去李華的《吊古戰場文》和杜甫的“三吏”“三別”。顯然,用這樣今古不分的方法來貫徹政策是違反歷史主義的。這簡直是強迫封建皇帝執行共產黨的政策,是用社會主義的政策改造階級社會的歷史,是把古代史上沒有的、不可能有的事情硬塞到古代史中去。

政策和理論是有區別的。雖然政策是根據理論制定的,雖然政策在原則上要服從理論。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是從世界各國歷史中概括出來的普遍真理、一般原則;而共產黨的政策則是根據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一般原則再結合各個國家的歷史實際和革命實際制定的行動綱領。理論是帶有普遍性的,它沒有時間和地域的限制;而政策則是帶有特殊性的,它既有時間的限制,也有地域的限制。具體地說,理論是可以通行古今中外的;政策則只管本國,只管今天。因此正像我們不能把中國的政策推行于外國一樣,我們也不能把今天的政策推行于古代。由于歷史條件和歷史任務不同,出現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的不同的統治階級——奴隸主階級、封建地主階級、資產階級,都為了保衛他們的階級利益,制定了不同的政策。而且在同一封建社會,各個王朝的政策也是不同的;同一王朝,各個帝王制定的政策又是不同的。以西漢王朝對待匈奴的政策為例,漢武帝以前主要是和親政策,到漢武帝統治時期則是戰爭政策,到漢元帝時又回到和親政策。由此看來,同一封建社會,也不能把后一王朝的政策塞到前一王朝;同一王朝,也不能把后一帝王的政策塞到前一帝王的統治時期。怎么能把社會主義社會的政策塞到封建社會的歷史中去呢?

政策和理論的另一區別是,理論是帶有原則性的,它要說明的是“為什么”;政策則是具體性的,它的任務是規定在一定時期之內,應當做什么,不應當做什么,只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各個歷史時期的統治階級都有自己的政策,他們的政策都規定了當時應做和不應做、許做和不許做的事。怎么能把我們今天認為應做的事強迫古人去做,把我們今天認為不能做的事禁止古人去做呢?

政策和理論還有一個區別,就是政策要更多地照顧當前的具體情況。有些問題從理論上說是正確的,但這種正確的理論在什么時候發表最為適宜,就要受到政策的指導。《戰國策·衛策》上有這樣一段話:“衛人迎新婦,婦上車,問驂馬,誰馬也。御曰:‘借之。’新婦謂仆曰:‘拊驂無笞服。’車至門,扶,教送母,滅灶,將失火。入室見臼曰:‘徙之牖下,妨往來者。’主人笑之。此三言者,皆要言也,然而不免為笑者,蚤晚之時失也。”正像《戰國策》的作者所說的,這位新婦所說的話都是對的,就是說話的時間不對,因而變成笑話。政策也有這個問題。

不把我們今天的政策塞進歷史,歷史學能不能為政治服務呢?我以為是可以的。歷史學為政治服務,不是配合當前的每一個政治運動,政治上來一個什么運動,歷史上就要塞進這個運動。而是為一定的階級在一定時期的需要服務。對于今天中國的史學家來說,就是為無產階級、為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服務。同時,歷史學為政治服務,也不是把古人古事都拉扯到現代,而是總結歷史上生產斗爭和階級斗爭的經驗,包括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經驗,用這種經驗的總結為政治服務;而是探求歷史發展的規律,指出歷史發展的傾向,用規律性和傾向性的知識為政治服務。

階級觀點與歷史主義

歷史學是具有階級性的科學。任何階級的歷史學家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站在自己的階級立場,用他們自己的階級觀點來分析歷史問題。用階級觀點分析歷史問題,這是一個歷史學家的階級性或黨性在歷史學上的表現。公開地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用無產階級的觀點來對待任何歷史問題,這是對于一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的基本要求。但是除了階級觀點以外,還要有歷史主義。列寧說:“在分析任何一個社會問題時,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絕對要求,就是要把問題提到一定的歷史范圍之內。”[12]分析社會問題應該如此,分析歷史問題也應該如此。

必須把階級觀點與歷史主義結合起來。如果只有階級觀點而忘記了歷史主義,就容易片面地否定一切;只有歷史主義而忘記了階級觀點,就容易片面地肯定一切。只有把二者結合起來,才能對歷史事實作出全面的公平的論斷。

歷史主義是重要的。列寧說:“馬克思恩格斯在他們著作中特別強調的是辯證唯物主義,而不是辯證唯物主義,特別堅持的是歷史唯物主義,而不是歷史唯物主義。”[13]然而有些史學家卻沒有注意列寧的這兩句話。例如對待封建主義和地主階級的問題,就缺乏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為了站穩立場,有些同志見封建就反,見地主就罵。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應該反對封建,反對地主,反對一切剝削制度和剝削階級,但是從歷史主義的觀點看來,任何剝削制度、剝削階級都曾經在它的上升階段起過進步作用。例如當封建制代替奴隸制的時候,它是一種進步的制度;當地主階級反對奴隸主階級的時候,它是一個革命階級。只有當這些階級走向沒落的時候,當這些制度走向崩潰的時候,才是反動的、該罵的、該反的。如果當這個階級、這個制度一出現于歷史就反對它們,豈不是反對歷史的發展。

有人說封建制代替奴隸制不過是一種剝削制度代替另一種剝削制度,地主階級代替奴隸主階級不過是一種剝削階級代替另一種剝削階級,因此不管它是處在上升階段或崩潰階段,都應該反對。但是這些同志忘記了,同樣的剝削制度,封建制比奴隸制總要好些,地生階級的統治比奴隸主的統治總要好些。只有站在奴隸主的立場,才反對新出現的封建制。

對于這個問題,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說得很清楚。他說:“一定的生產方式,還是處在自身發展的上升階段時,那么就是那些在該分配方式(這種分配形式,是和這種生產方式相適應的)中受到損失的人們,也會稱贊這個生產方式。在大工業處在自身發展的上升階段時,英國的工人,就是如此的。不僅如此,當這個生產方式,還有社會的正常性,而一般還滿意于其分配的時候,即使有抗議之聲發生,也只是發生于那些由統治階級出身的人們(圣西門、傅立葉、歐文)。而且他們的呼聲,恰恰得不到被剝削群眾的任何響應。只在這種生產方式已經經過了自身沒落的頗大的一部分行程,當它大半已經陳腐,當它的存在條件已經大部分消逝,當它的繼承者已在敲門的時候,——只在這個時候,日益增長的分配的不平等,方顯出其不正義性,只在這個時候,人們才開始求助于已經過去的事實以至所謂永恒的正義。”[14]恩格斯的說法是對的。如果歷史主義地對待剝削制度和階級,也應當區別它的上升階段和崩潰階段。

我們研究歷史,不僅要從各個不同的歷史階段上來觀察歷史發展的總的過程,還要從每個歷史階段來觀察一定歷史時代的歷史發展過程。作為一個歷史過程來說,相繼出現于歷史的每一個生產方式或社會制度,都是歷史向前發展的一個步驟,都是生產力向上發展的結果,不能因為它們是剝削制度就一律罵倒。恩格斯不止一次指出奴隸制度在整個歷史發展過程中所起的進步作用。他說:“沒有奴隸制,那么或許就沒有希臘的國家、希臘的藝術及科學;沒有奴隸制,或許就沒有羅馬帝國,沒有希臘文化和羅馬帝國的基礎,或許就沒有近代的歐洲。我們永遠不應忘記,全部我們的經濟政治及智慧的發展,是以這樣的狀態為前提的,在這一狀態中,奴隸制是社會公認的原素,同樣是必然的原素。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有權說,沒有古時的奴隸制,或許就沒有近代的社會主義。”[15]恩格斯當然知道奴隸制是一種最野蠻的剝削制度;他當然也反對奴隸制度。但是從歷史主義的觀點來看,不能不承認它在整個歷史發展過程中曾經起過進步作用。

為了站穩階級立場,有一個時期,有些同志把全部中國古代史說成了黑漆一團,說成是一堆垃圾,說成是罪惡堆積。其所以如此,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只是因為古代史都是階級社會的歷史。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古代史,也是非歷史主義的。在這里,我想引用恩格斯批評杜林的幾句話。恩格斯說:“如果杜林先生蔑視古時希臘社會,因為這一社會建立于奴隸制度之上,那么他也可以有同樣的權利去責備希臘人為什么他們那時沒有蒸汽機及電報。”[16]恩格斯這幾句話,對于蔑視古代封建社會的人也是適用的。

在階級社會的歷史中,充滿了黑暗,這是事實。但是在任何黑暗的時代總有一線光明。如果連一線光明也沒有,歷史就停止了發展。然而歷史從來沒有停止發展。毛主席說:“今天的中國是歷史的中國的一個發展。”[17]如果歷史的中國只是一些罪惡的堆積,而沒有任何值得繼承的東西,那么今天的中國根據什么東西建立起來呢?難道我們要再來一次盤古所作的開天辟地的工作嗎?應該歷史主義地對待自己的歷史,不應該對自己的歷史采取虛無主義的態度。

也是為了站穩立場,講歷史上的矛盾,只講敵對階級間的矛盾,不講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認為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是狗咬狗,值不得一提。不僅不講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就是講敵對階級間的矛盾,也只講革命的一面,不講反革命的一面,甚至講革命的一面,也只講優點,不講缺點,好像講了反革命的一面,或者講了革命的一面的缺點,就會喪失立場。只講敵對階級間的矛盾,不講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已經是一種片面;講敵對階級間的矛盾又只講革命的一面,講革命的一面,又只講優點,這就是片面之片面。如果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歷史,歷史就太簡單了,簡單到任何矛盾也沒有了。

在有些討論農民戰爭的文章中,把農民革命的領袖說得比現在無產階級的革命領袖還要進步。他們在馬克思闡明階級與階級斗爭之前,已經清楚地知道地主是一個階級并知道把地主當作一個階級來反對。在馬克思指出封建是一個歷史發展的階段、一個剝削制度以前,已經清楚地知道封建是一種制度,并且知道把封建當作一個制度來反對。在恩格斯和斯大林提出皇權主義的問題以前,已經清楚地知道不把皇帝當作個人,而是當作皇權主義來反對。甚至認為農民可以在封建社會的基礎上建立一種非封建性的政權。顯然這些同志是以為自己認識的事情,古人也能認識。實際上,今天小學生能夠認識的問題,古代的圣人也不能認識。用這樣的態度對待農民戰爭問題,難道是歷史主義嗎?

在對待歷史人物的問題上,也有非歷史主義的傾向。有些同志簡直用階級成分作為評論歷史人物的標準。很多歷史人物之所以被否定,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就是因為他們出身于地主階級。特別對于統治階級的代表人物帝王將相,即使要肯定他們,也得先罵他們幾句,或者在肯定以后,又加以否定。好像不如此,就會喪失階級立場。我曾經接到一位同志的來信。在這封信上,他提出了一個天真的假設。他說假使中國歷史上沒有以剝削為生的地主階級及其代表人物帝王將相,中國的封建社會就不會停滯這樣久了。但是在世界史上哪里有一個沒有地主階級、沒有帝王將相的封建社會呢?

由于用階級成分作為評論歷史人物的標準,很多古代文學家的名字便從文學史上消滅了,因為這些文學家有的是官僚地主,有的還是貴族、皇帝。幸而沒有嚴格地依照這個標準,否則屈原和白居易也危險了。因為屈原是楚國的貴族,做過楚懷王的左徒;白居易也是地主官僚,他在“洛中有小宅,渭上有別墅”,還有“家僮十余人,櫪馬三四匹”。

是不是階級社會就不能產生這個時代所需要的偉大人物呢?馬克思曾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他說:“如黑爾維萃所說的那樣,每一個社會時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偉大人物,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物,它就要創制出這樣的人物來。”[18]這里所說的每一個社會時代,當然也包括封建社會在內。恩格斯也稱頌文藝復興時代是一個需要而且產生了巨人的時代[19]。這里所謂巨人,也不是指的無產階級,而是指的“給近代資產階級統治打下基礎的人物”。

最普遍的現象是用現代的標準,甚至用現代無產階級先鋒隊的標準去要求古人。在這種要求之前,所有的歷史人物都要被否定。如果要肯定他們,就那只有把歷史人物現代化,把他們說得和現代無產階級的先鋒隊一樣。但是在真實的歷史中是沒有、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歷史人物的。用這樣的要求對待歷史人物,難道是歷史主義嗎?列寧說過:“判斷歷史的功績,不是根據歷史活動家沒有提供現代所要求的東西,而是根據他們比他們前輩提供了新的東西。”[20]毛主席在《紀念孫中山先生》一文中也說:“孫中山先生也有他的缺點方面,這是要從歷史條件加以說明,使人理解,不可以苛求于前人的。”對歷史人物的評論,應該記得列寧和毛主席的教訓。

當然過分地強調歷史主義,用歷史主義來辯護落后的東西,也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客觀主義。關于這一點,列寧說得很清楚。他說:“客觀主義者談論現有歷史過程的必然性,唯物主義者則是確切地肯定現有社會經濟形態和他們所產生的對抗關系。客觀主義者證明現有一系列事實的必然性時,總是不自覺地站到為這些事實做辯護的立場上,唯物主義則是揭露階級矛盾,從而確定自己的立場。客觀主義者談論‘不可克服的歷史趨勢’;唯物主義者則是談論那個‘支配’當前經濟制度、造成其他階級的某種反抗形式的階級。”又說,唯物主義者“不僅指出過程的必然性,并且闡明正是什么樣的社會經濟形態提供這一過程的內容,正是什么樣的階級決定這種必然性。”[21]列寧的這些話告訴我們,歷史主義必須具有階級觀點的內容,否則就不是唯物主義,而是客觀主義了。

客觀規律性和主觀能動性

歷史學的主要任務就是探求社會發展的客觀規律性。

社會發展的規律性和自然發展的規律性是有區別的。“在自然界中(把人對自然的反影響暫且撇開不提)彼此發生作用的,只是一些盲目的、不自覺的力量,而一般規律表現在這些力量的相互作用中。”[22]“在社會歷史領域內起作用的則是人,而人是賦有意識,經過深思熟慮而行動,或受因熱情驅使而行動、并且抱有一定的目的的。”[23]但是不管人的作用有多大,它絲毫不改變歷史進程服從內在的一般規律性。因此全部問題就在于發現這種規律性。

客觀規律性是重要的。在歷史研究中,誰要忽略了這一點,誰就會犯錯誤。因為這種規律構成一條鮮明的線索,貫串于歷史發展的全部過程。但是不論客觀規律性怎樣重要,它并不排除人在歷史上所起的作用。列寧說過:“歷史必然性的思想也絲毫不損害個人在歷史上的作用,因為全部歷史,正是那些無疑是活動家的個人的行動構成的。”[24]列寧的話是完全正確的。歷史是人創造的,沒有人,就沒有人類的歷史。如果從歷史上抽出了人的活動和他們活動所起的作用,那么,歷史就變成自動發展了。但是正像恩格斯所說的:“并沒有什么經濟情況自動發生的作用,像某些人為著簡便起見而設想的那樣,而是人們自己創造著自己的歷史。”[25]雖然人們創造自己的歷史要受到客觀規律性的約制,但是人的歷史總不是客觀規律性的自動發展,而是人創造的。

資產階級的史學家,否認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性,認為歷史可以完全按照人的主觀愿望而發展,人的歷史活動可以不受任何約制,人想創造怎么樣的歷史就能創造怎么樣的歷史,這當然是一種荒謬的神話。但是如果把歷史發展的客觀規律性絕對化,而把人,包括個別歷史人物在歷史上所起的主觀能動性的作用降低到不應該的程度,也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經濟決定論。

有一個時期,在有些歷史講稿中,只是按照社會發展史的一般規律性來描寫中國史和世界史,很少提到歷史人物、特別是統治階級的代表人物帝王將相的名字。當時有人挖苦我們說,一部中國通史提到的帝王只有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四個人,后來又加了一個曹操,一個武則天。這當然是過甚其辭,但提到的帝王將相很少,確是事實。世界史也是一樣,在世界古代史上已經看不見愷撒和亞力山大的名字。不僅帝王將相的活動寫得很少,就是農民戰爭的領導人物也寫得不多。在有些論農民戰爭的篇章中,總是用矛盾尖銳化一類的空話來證明農民戰爭的必然性。發明家的名字幾乎也要從歷史上刪去,因為在有些同志看來,所謂發明,不過是總結勞動人民的經驗而已,不應該把發明的功績寫在個人名下。而且在寫到個別人物,特別是帝王將相的活動時,也不承認他們在歷史上所起的作用,好像他們都“是被歷史必然性的內在規律從神秘的暗室里牽出來的傀儡”。[26]歷史人物并不是傀儡。馬克思在寫給庫格曼的信上說:歷史發展的加速和延緩在很大的程度上,取決于這些偶然情況,其中也包括起初領導運動的人們的性格那樣偶然的情況。帝王將相可不可以寫呢?我以為是可以寫而且應該寫的,問題就在于如何寫。馬克思在《“資本論”初版序》上說:“我決非要用玫瑰的顏色來描寫資本家和地主的姿態。這里被考察的一切人,都不過是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一定階級關系和利益的負擔者。”我們寫帝王將相,并不是因為他們是帝王將相,而是因為他們是封建經濟范疇的人格化,是封建地主階級的利益的代表人物。我們不是為了寫人而寫人,而是通過人寫出人和人在一定生產中的關系,寫出階級關系。在階級社會,任何人都要屬于一定的階級,人的活動歸根到底是階級的活動,是階級斗爭,而階級斗爭是歷史發展的動力。

農民戰爭的領導人物更應該寫,因為這些人在不同的規模上推動了一個階級起來行動,而這個階級的行動又推動了歷史。發明家也要寫,因為歷史上的發明,歸根到底,雖然是勞動人民經驗的總結,但是經驗的積累不等于發明,要把積累起來的經驗加以總結提高才能有所發明。不能把經驗和總結經驗等同起來,從而低估發明家對歷史作出的貢獻。

著重說明歷史發展的規律性是完全正確的,但不能用規律性去說明規律性,要通過具體的人的活動去說明規律性。然而有些同志用世界史發展的一般規律性來說明中國史發展的規律性,好像世界史上有過的,中國史上必須有,而且不能和世界史不同,否則不合乎規律。但是列寧反對這種說法。他說:“從來也沒有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在任何地方論證過,俄國應當有資本主義,因為西方已經有資本主義等等。”

寫歷史必須寫人,必須承認人的主觀能動作用,這種作用,有些是進步的,有些是反動的,只要對歷史起了作用的就要寫。起進步作用的人要寫,起反動作用的人也要寫;只有不起作用的人可以不寫。毛主席告訴我們:“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我們都應當給以總結。”[27]在這里毛主席并沒有說有些人應該除外。

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政變記”第二版序》上有一段話,非常具體地說明了如何處理客觀規律性和主觀能動性的問題。在這篇序言中,他批評雨果著的《小拿破侖》沒有看到歷史的必然性,只是強調個人的作用。他說:“雨果只是對政變事件負責發動人作了一些辛辣和詼諧的詈罵。事變的本身在他筆下卻竟繪成了晴天的霹靂,他認為這個事變只是一個人的暴力行為,他沒有覺察到,當他說這個人表現過世界史上空前強大的個人主動作用時,他就不是輕蔑而是抬舉了這個人哩。”在同一序言上他又批評蒲魯東著的《政變》只是強調歷史的必然性,以致陷入客觀主義的泥沼。他說:“蒲魯東呢,他想要把政變描寫成為先前歷史發展的結果;但是,他對于這個政變所作的歷史的說明,卻不知不覺地變成了對于政變主人公所作的歷史的辯護了。這樣就陷入了我們那班所謂客觀歷史家所犯的錯誤。”由此看來,過分地強調人的主觀能動性,無視客觀規律性的作用,是不對的;反之,過分強調客觀規律性以致人在客觀規律性面前不能起任何作用,也是不對的。正確地論述路易·波拿巴政變方法的是馬克思。他在政變這本書中所作的論述是“說明法國階級斗爭怎樣創造了一些條件和情勢,使一個平凡而可笑的人物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他指出了歷史的必然趨勢,也指出了人的作用,而且還指出了歷史的必然趨勢是階級斗爭創造出來的。

結論

以上所說的這幾個問題,在我個人看來都是歷史研究中存在的一些缺點。我要著重地指出,上面所說的這些缺點,都是在學習用馬克思主義研究歷史的過程中發生的,即使如此,我們也應該克服這些缺點。讓我們高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旗幟,高舉毛澤東的旗幟,向著歷史科學的高峰前進。

(一九六二年五月四日)

(原載《江海學刊》1962年第6期)


[1] 恩格斯:《共產主義者和卡爾·海因岑》,《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311—312頁。

[2] 恩格斯:《自然辯證法》,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27頁。

[3]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854頁。

[4] 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855頁。

[5] 恩格斯:《反杜林論》,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34頁。

[6] 恩格斯:《給保爾·愛因斯特的信》,《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178頁。

[7] 列寧:《論民族自決權》,《列寧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01頁。

[8] 《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113頁。

[9] 馬克思:《“資本論”第二版跋》,《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17頁。

[10] 恩格斯:《論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政治經濟學批判》,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77頁。

[11] 毛澤東:《改造我們的學習》,《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801頁。

[12] 列寧:《論民族自決權》,《列寧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01頁。

[13] 《列寧全集》第14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48頁。

[14] 恩格斯:《反杜林論》,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184—185頁。

[15] 恩格斯:《反杜林論》,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25—226頁。

[16] 恩格斯:《反杜林論》,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28頁。

[17] 毛澤東:《在延安在職干部教育動員大會上的講話》,《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2年版,第522頁。

[18] 《馬克思恩格斯文選》(兩卷集)第1卷,外國文書籍出版局1954年版,第171頁。

[19] 恩格斯:《“自然辯證法”導言》,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

[20] 列寧:《評經濟浪漫主義》,《列寧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150頁。

[21] 列寧:《對民粹主義社會學的批判》,《列寧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378—379頁。

[22] 恩格斯:《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人民出版社1949年版,第37頁。

[23] 恩格斯:《費爾巴哈與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人民出版社1949年版,第37頁。

[24] 《列寧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39頁。

[25] 《恩格斯致弗·梅林格的信》。

[26] 《列寧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139頁。

[27] 《毛澤東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52年版,第522頁。

主站蜘蛛池模板: 利川市| 张掖市| 丹凤县| 浦东新区| 安泽县| 贵阳市| 偃师市| 广宁县| 林口县| 吴川市| 台南市| 江陵县| 丘北县| 兴海县| 齐齐哈尔市| 乳源| 凤台县| 台州市| 上虞市| 望奎县| 马边| 蒲城县| 当阳市| 郧西县| 嵊泗县| 巴楚县| 云龙县| 四会市| 扎兰屯市| 乌拉特中旗| 昌平区| 吐鲁番市| 玛沁县| 红安县| 长泰县| 元阳县| 额尔古纳市| 金阳县| 桃源县| 依安县| 三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