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鐵道游擊隊》文獻史料輯
- 陳夫龍編
- 4032字
- 2025-04-28 10:46:19
一 英模會上采訪
1943年夏天,山東軍區召開全省的戰斗英雄、模范大會。膠東、渤海、魯中、濱海和魯南各個軍區的部隊選拔的戰斗英雄、模范,通過敵人的封鎖線,云集山東軍區所在地的濱海抗日根據地。這次大會在莒南縣的坪上召開。來自各個根據地部隊的英雄人物,都集中到這里了。他們在各自的戰斗崗位上作出了出色的貢獻,將把自己在戰斗中創造的動人的英雄事跡,向大會做報告,最后由軍區首長進行評選,授予榮譽稱號。
這次戰斗英模會,是山東根據地的一件大事。黨政軍民等領導機關都很重視。因為我們的抗日根據地,是由英勇的八路軍在人民的支援下,和敵偽頑軍及封建地主武裝拼命流血,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戰斗,才從敵人控制下解放出來,建立了堅強的抗日基地,使這里的人民翻身,使我們的部隊有了可靠的依托。也可以說沒有八路軍指戰員的流血犧牲,就沒有抗日民主根據地。所以根據地各界人民群眾,飲水不忘打井人,他們殺豬宰羊送往大會,讓這些為人民立了戰功的英雄、模范,能夠吃得好,開好大會。
根據地的報刊記者和編輯人員都參加了大會。一方面為大會服務,幫助會務人員整理和編印英雄、模范的戰斗事跡材料;另方面對這些英雄人物進行采訪,準備為報刊寫報道和文章。我們《山東文化》編輯室的同志都投入了這一工作。
我就是在這次英模會上,認識了鐵道游擊隊的英雄人物。聽了這位英雄的報告,了解了鐵道游擊隊的戰斗事跡。
當時全省聞名的戰斗英雄都到了。如膠東的任常倫,魯中的曹世范,濱海的何萬祥,在這次大會上都被評選為甲級戰斗英雄,鐵道游擊隊的徐廣田也評為甲級戰斗英雄。他在大會上談到他個人以及鐵道游擊隊戰友創造的驚人事跡,在與會者中引起極大地轟動。也可以說徐廣田把鐵道游擊隊的幾次出色的戰斗一談,他就被大家一致評為甲級戰斗英雄了。
當時正是抗日戰爭初期,我軍深入敵后,開展敵后的游擊戰爭,創建抗日根據地,對敵斗爭任務是很艱苦的。那時我們的部隊分散在各個地區,還處在暫時幼小的時期,兵力還沒發展起來,裝備很差,當地的人民群眾還沒發動起來。而敵人在兵力上占有絕對優勢,并有近代化的裝備。面對眾多的敵人,我軍只有和敵人打游擊,轉山頭,尋找有利時機,打擊敵人。由于我軍武器落后,又沒充足的彈藥,所以在戰斗中,主要是用手榴彈和刺刀去和敵人拼搏。應該說我們的戰士不光是憑武器,而是憑政治覺悟,靠勇敢去消滅敵人的。雖然我軍不斷地取得戰斗的勝利,可是付出的傷亡代價也是極大的。在此情況下,鐵道游擊隊的短槍和便衣,戰斗在敵人據點林立、重兵據守的鐵路線上。他們在敵人據點里摸敵崗,打特務,在鐵路上襲擊火車,在客車上打殲滅戰。有時把敵人的火車開跑,和另一列火車相撞。他們機智勇敢地消滅敵人,殲滅了日寇對付鐵道游擊隊的各種各樣的特務隊。他們不僅在軍事上牽制敵人兵力,配合山區主力作戰;而且奪取敵人的軍事物資來支援根據地。把成車皮的布匹截下來,解決了山區根據地軍隊的冬衣。他們能從火車上搞下可裝備一個中隊的日式步槍、機槍,送進山里。如果我軍主力在戰斗上繳獲這么多武器,得用成團的兵力和敵人搏斗,要付出很大的傷亡代價才能贏得。可是鐵道游擊隊卻不鳴一槍,就把這些主力急需的武器拿到手了。多年來,鐵道游擊隊在鐵路線上神出鬼沒地和敵人戰斗,創造了很多驚人的戰斗事跡。真是打得敵偽膽寒,顯示了黨所領導的游擊健兒的神威。他們的英雄業績,鼓舞了抗日根據地軍民的士氣和堅持抗戰的勝利信心。
我為鐵道游擊隊的戰斗事跡所感動。我敬愛這些殺敵英雄,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去訪問了甲級戰斗英雄徐廣田,想把他們在鐵路線上打鬼子的戰斗業績寫出來。
在我找他采訪過程中,我和徐廣田漸漸熟了。他有著熱情豪爽的性格,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他二十三四歲,中等身材,穿著便衣,臉孔微黃,說話時面帶微笑,慢聲慢語,眼睛也常瞇縫著,看上去像個靦腆的姑娘,可是一旦眼睛瞪起來,卻充滿了殺機。他是鐵道游擊隊中出名的殺敵英雄。他和我談了許多他個人和整個鐵道游擊隊的帶傳奇性的戰斗故事。
正巧,鐵道游擊隊的政委杜季偉這時調到省黨校學習。黨校就住在坪上附近。我又去訪問了杜季偉。杜二十五六歲,正如《鐵道游擊隊》小說中所描寫的:他清秀的面孔上有雙細長的丹鳳眼,他是個讀過師范的知識分子干部。在極端艱苦復雜的斗爭中,他能夠和鐵道游擊隊的哥兒們混在一起,并贏得了他們的信任,發揮了他的政治工作威力,確非易事。杜和我談到他怎樣被黨派進敵人控制的棗莊,在炭廠當“管賬先生”,怎樣組織力量打洋行,為了配合山區的反“掃蕩”,他們在臨棗支線上大顯身手,搞了震驚敵偽的“票車上的戰斗”。后來他們拉出棗莊,戰斗在津浦干線,以微山湖為依托,對這南北干線上的敵人,進行了機智而頑強的戰斗。他們打崗村,搞布車,消滅了一批又一批鬼子的特務隊。一直到日本侵略者投降,他們緊緊控制著這一段干線的局勢。不過,到了1943年,他調出鐵道游擊隊,到黨校學習。
我向徐廣田和杜季偉作過多次訪問,對鐵道游擊隊的整個對敵戰斗事跡有了一個輪廓,對他們從事的一些重要戰斗,有了一定的了解。鐵道游擊隊的斗爭事跡深深感染了我,激起我強烈的寫作愿望,我決心要把他們所從事的戰斗,從文學上反映出來。
英模大會以后,我整理了所采訪的鐵道游擊隊的斗爭材料,進行構思。我認為我是有條件寫好這一作品的。第一,我在抗大畢業后,又專學過軍事。1938到1939年我隨抗大一分校從陜北到太行山,又從太行山到山東的沂蒙山區,兩次深入敵后,熟悉敵后的游擊戰爭生活。第二,我熟悉鐵路上的生活。我自小生長在河南北部道清支線的鐵路邊,這條鐵路從我故鄉的村邊經過,我的父親又在村邊的鐵路道班房里作工,我一天到晚能看到客車、貨加車在運行,聽慣了列車在鐵軌上運行地軋軋聲。我小時候,也曾和一群窮苦的孩子到車站上去撿煤核,在車站上也學會了扒車的技術,慢行的火車還可以上下,快車就不行了。后來我隨父親到過道口、焦作等地方,十多歲在車站上又作過義務練習生,因此,我對火車站和列車上的生活比較了解。不僅熟悉鐵路上的職工,而且對于行車的規章制度以及一些帶規律性的東西也了若指掌。如果不了解鐵路上的生活,要寫好鐵道游擊隊的斗爭是不可能的。
當時,鐵道游擊隊的殺敵故事,在根據地的人民中,廣為流傳,所以沒能把他們的事跡,從文學上反映出來,一些作者不了解鐵路生活是個重要原因。因為抗日根據地的作者,多是生活在山區,他們大多數人不僅沒坐過火車,甚至還沒看見過火車。有的城市出來的作者,曾經坐過火車,但僅坐過而已,對鐵路上的一切并不了解。當時又是戰爭環境,鐵路被敵人控制著,也不能去采訪。記得1943年《大眾日報》的一位記者到鐵道游擊隊去采訪,被敵人捕去了。當時鐵道游擊隊由于多年來的神奇戰斗,打得敵偽膽寒,他們通過偽軍硬把這個記者要出來。這個記者雖有這樣驚險的經歷,可光除了寫點通訊報道,并沒有把鐵道游擊隊出色的戰斗事跡寫出來。我想他沒寫的主要原因是不熟悉鐵路上的生活。
鐵道游擊隊的英雄人物,都具有熱情豪爽、行俠好義的性格,多少還帶點江湖好漢的風格。他們經常深入敵穴,以便衣短槍去完成戰斗任務。經常和敵人短兵相接,出奇制勝。因此,他們所創造的戰斗事跡都帶有傳奇的色彩。他們在鐵路上的戰斗,曲折生動,都可以當故事來講。如“血染洋行”“飛車搞機槍”“票車上的戰斗”“搞布車”“打崗村”以及“微山湖化裝突圍”等。由于他們的豪俠的性格和神奇的戰斗,我準備用群眾所喜聞樂見的民族文學形式來寫,也就是用章回體來表現鐵道游擊隊的戰斗事跡。
在動筆前,我經常把所采訪的鐵道游擊隊隊員的殺敵故事,講給同志們聽,大家都喜歡聽。由于講多了,同志們也聽慣了,有時同志們正在聊天,看見我走過來,就高興地說:“看!鐵道游擊隊來了。”沒等坐下,就對我說:“再講一段。”我又和他們講起了鐵道游擊隊的殺敵故事。
我動手寫鐵道游擊隊的章回體小說了。當時還是真人真事。我寫了草創時的一部分,在好心的編輯同志的鼓勵下,在《山東文化》上連載了。當時的標題是《鐵道隊》。因為在戰爭時期,他們就叫這個名字,全國解放后,我二次寫這部長篇小說時,為了點明它的戰斗性,所以就加上“游擊”二字,標題就改為《鐵道游擊隊》了。
它在《山東文化》上連載了兩期,由于故事性較強,讀者還是歡迎的。可是當這個作品讓戰斗在微山湖的鐵道游擊隊的干部和隊員看到后,卻有不同的反映了。
不久,我接到了鐵道游擊隊的來信。當時他們的大隊長洪振海已經犧牲,新任大隊長是劉金山。原來的政委杜季偉在黨校學習后,調到別處工作了。新任政委是張洪義。劉、張用鐵道游擊隊的名義給我寫了一封信,信的大意是:當他們知道我在寫鐵道游擊隊,向廣大讀者介紹他們的斗爭事跡,他們是高興的,對我表示感謝。接著他們就向我提出一個要求:他們所有的干部和隊員都一致熱情邀請我到他們那里去,去深入地全面地了解他們斗爭生活。他們說像徐廣田這樣的英雄人物,鐵道游擊隊還有一些,因為對敵斗爭任務比較緊張,他們只能派徐廣田一個人去參加英模會。如果我能夠到他們那里去,和他們一道生活一段時間,對他們的戰斗生活作多方面的了解,一定會比現在寫得更好。最后他們再次表示出極大的熱情,歡迎我到他們那里去。
我看了他們的信,沉思良久,深感到在從事這一寫作上,有點過于草率。我僅僅根據徐廣田和杜季偉兩人提供的材料,不到實際斗爭生活中作進一步地深入了解,就憑一時的熱情,匆匆地動筆寫起來拿去發表,這太不慎重了。從信上看,作品已顯出了不好的效果。這封信實際上是對我寫的那一部分有意見,只是他們不好意思批評就是了。所以婉轉地邀請我到鐵道游擊隊去,然后再寫會更好些。這說明我不到他們那里去全面地、深入地了解他們的斗爭生活,作品是寫不好的。想到這些,我心里感到很慚愧,為此,就把《鐵道游擊隊》的寫作停下,已寫出的那一部分稿子,雖然還沒刊登完,也停止連載了。
雖然如此,我寫鐵道游擊隊的決心并沒有變,相反地決心更強了。我決心到鐵道游擊隊去深入一段生活,然后再動筆把他們的斗爭事跡寫成一部小說。
在鬼子投降前后,我兩次到魯南的鐵道游擊隊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