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古代政治詩史(全二冊)
- 文航生
- 9155字
- 2025-04-28 13:38:37
第一節(jié) 《詩經(jīng)》頌政詩——王權天命 崇德尚武
《詩經(jīng)》頌政詩,約占《詩經(jīng)》全部作品總數(shù)的近10%,在《詩經(jīng)》各類題材作品中是較為引人矚目的存在?!对娊?jīng)》頌政詩主要分布在“雅”“頌”兩類作品中,歌詠的對象主要是周天子,如文王、武王、成王、宣王;也有王臣,如尹吉甫、方叔。這些君臣在歷史上都有較為卓著的政治作為?!拔鞑晃耐?,遵后稷、公劉之業(yè),則古公、公季之法,篤仁,敬老,慈少。禮下賢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歸之?!?span id="s4nqxv2" class="super" id="ref136">[20]“武王遍告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畢伐?!俗裎耐?,遂率戎車三百乘,虎賁三千人,甲士四萬五千人,以東伐紂?!?span id="i6mbr4w" class="super" id="ref137">[21]“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洛邑,如武王之意?!?span id="qdxt7px" class="super" id="ref138">[22]“召公為保,周公為師,東伐淮夷,殘奄,遷其君薄姑。成王自奄歸,在宗周,作多方。既絀殷命,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興正禮樂,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頌聲興?!?span id="rdxcap9" class="super" id="ref139">[23]《詩經(jīng)》頌政詩描述文王、武王、成王、宣王等人的功業(yè)德行,突出表現(xiàn)了他們秉承天命、奠基創(chuàng)業(yè)、伐紂懲暴、武功安邦、文治興國、勤謹國事、選賢任能、天下歸心等卓異的政治業(yè)績,凸顯了崇仁尚禮的鮮明政治基調。這種弘揚天命正道、推崇文治武功的黃鐘大呂,在當時堂堂正正,在后世長久回響,凝結為中國古代頌政詩在價值取向上的基本旋律。
《詩經(jīng)》頌政詩對周天子、周王室、諸侯、大臣等人政績和政德的稱頌,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 德政天佑
《詩經(jīng)》里的一些頌政詩對周天子及王室、諸侯治國平天下的德政和政德作了高度禮贊,為后世留下了頌德政、歌政德的典范之作,如《小雅·天?!贰缎⊙拧つ仙接信_》《大雅·思齊》《大雅·下武》《大雅·假樂》《大雅·泂酌》《周頌·清廟》《周頌·維天之命》《周頌·昊天有成命》《周頌·時邁》《周頌·敬之》等。在這些頌政詩中,周天子及諸侯的豐功偉績主要表現(xiàn)在他們以優(yōu)良的政德執(zhí)掌王權,以出色的德政得民擁戴。這是《詩經(jīng)》對周王室德政御國的理想和事實所作的雙重描述。雖然其中也有夸大的成分,但詩歌秉持的德政理想標準和詩中描述的實際治理效果之間,沒有根本的差異,屬于頌政詩里名實相符的正頌之作。
《小雅·天?!焚濏炛芴熳拥抡煊?。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俾爾單厚,何福不除。俾爾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爾,俾爾戩谷。罄無不宜,受天百祿。降爾遐福,維日不足。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吉蠲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嘗,于公先王。君曰卜爾,萬壽無疆。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詩篇重心在揭示敬天與保民的關系。開篇即言:“天保定爾,亦孔之固?!崩咸熳o佑和降福,周室江山穩(wěn)固。上天賜福周室的原因是:“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君主理政能讓百姓溫飽無憂,臣民自然感戴君主的恩德。將君主敬天與保民相聯(lián)系,透露了周代王室政治的理想目標和實現(xiàn)途徑?!睹娦颉?“《天?!?,下報上也。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焉。”[24]感言君主保民得福,成就善政,臣下心悅誠服的感懷其美德善政。
選賢任能是周代推崇的德政善治的重要政治舉措?!缎⊙拧つ仙接信_》即著重歌頌了周王選賢任能。詩篇傾吐了對賢人君子的渴慕和重視:“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樂只君子,邦家之光。”“樂只君子,德音不已?!薄皹分痪樱乱羰敲!睙崃屹潎@賢人君子襄助國君穩(wěn)固邦基。這些喜不自勝的稱頌是對周王選賢任能的高度肯定,傳達了賢人政治的基本理念。漢代儒者評析說:“《南山有臺》,樂得賢也。得賢則能為邦家立太平之基矣?!?span id="xvw7jhw" class="super" id="ref141">[25]準確揭示了選賢任能在周代王室政治中的決定性意義。
《大雅·旱麓》歌頌了周文王政德的感召力?!柏M弟君子,干祿豈弟。”贊其溫和平易而獲得福祿?!柏M弟君子,福祿攸降。”贊其品德高尚而得祖宗保佑。“豈弟君子,遐不作人。”贊其品行卓越培養(yǎng)賢才。“豈弟君子,神所勞矣?!辟澠淦返赂呱卸蒙耢`護佑。“豈弟君子,求福不回。”贊其不違祖訓而得到福祉。詩篇從不同側面夸贊“君子”文王的德行,昭示執(zhí)政者的德行與治國的良善有著緊密的關聯(lián)。
《大雅·思齊》稱頌文王對待宗法關系的行為堪為楷模,感佩文王將自身的家族和諧延伸到國家治理:“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對祖宗恭敬尊順,對嫡妻以禮相待,與兄弟和睦相處,從謹慎修身進而和諧齊家,進而通達治國,達到了宗法社會孜孜以求的家國同一的治理狀態(tài)。“肆戎疾不殄,烈假不遐。不聞亦式,不諫亦入。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無,譽髦斯士?!毕麥缌宋魅值溁?,掃除了瘟疫災難,接受了良策善謀,采納了忠告諫言,提升了眾人品行,幫助了后生成長,樁樁件件都在言說文王修身齊家?guī)淼闹螄夹А?/p>
《大雅·下武》歌頌周武王、周成王發(fā)揚光大祖先德業(yè)。詩篇昭示,武王、成王享有國運的原因是順承了祖德:“下武維周,世有哲王。三后在天,王配于京。王配于京,世德作求。永言配命,成王之孚?!背赏踝裱渫醯能壽E,將先王的德業(yè)步步推進,贏得了臣民的愛戴:“成王之孚,下土之式。永言孝思,孝思維則。媚茲一人,應侯順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蔽渫?、成王弘揚先祖圣德,造就了國運的昌盛:“昭茲來許,繩其祖武。于萬斯年,受天之祜?!痹姼杞沂玖隧槼凶娴聨淼氖┱Ч?,即王室獲得天佑、王朝國祚綿長。
《大雅·假樂》歌頌周王厚德享國。詩篇描述的是“百辟卿士,媚于天子”的一個宴饗場面,雖是觥籌交錯之下的場景話語,但并未降低贊美德業(yè)的境界格調。“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薄巴x抑抑,德音秩秩。無怨無惡,率由群匹。受福無疆,四方之綱。”可知周王的天佑民戴,賜福子孫,都歸因于他能夠厚德治國,任賢安民,形成了清明的政治生態(tài)。
《大雅·泂酌》歌頌當政的“君子”高德善政深得民心。詩篇贊嘆:“豈弟君子,民之父母?!薄柏M弟君子,民之攸歸?!薄柏M弟君子,民之攸塈?!薄柏M弟”,意即德行高大,表現(xiàn)為“君子”愛民如子;“豈弟”之德,也贏得了百姓對執(zhí)政的“君子”的擁戴。
《周頌·清廟》歌頌周文王的政德感召力。詩篇展示了周朝當政者對文王政德的緬懷:“濟濟多士,秉文之德。對越在天,駿奔走在廟?!蔽耐醯脑谔熘`能夠為當政者敬仰,恰在其在世時治國有功,留下了足以傳之后世的高德善行,為后來者所仰慕繼承。
《周頌·維天之命》歌頌周文王政德惠及后世。“維天之命,于穆不已。嗚呼不顯,文王之德之純?!睂⑽耐豕饷骷冋牡聵I(yè)視為天經(jīng)地義的治國之道?!凹僖砸缥?,我其收之。駿惠我文王,曾孫篤之?!奔雀卸饔谖耐醯牡聺?,更誓言要世世代代步武其跡,篤行其德。詩篇表達了后繼者恭順繼承文王德業(yè)的志愿。
《周頌·昊天有成命》歌頌周成王勤政厚德。詩人歌贊成王兢兢業(yè)業(yè)奉持文王、武王創(chuàng)建的宏業(yè):“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闭蔑@其勤政不懈,德行淳厚:“于緝熙,單厥心,肆其靖之?!毕嘈牌淝谡竦露軒韲异柟?,臣民安康。
《周頌·時邁》歌頌周武王敬天尚德。詩篇回顧了先王尚德獲得天佑,國運由此昌隆:“時邁其邦,昊天其子之,實右序有周?!薄凹昂訂淘馈T释蹙S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奔热蝗绱?,正在其位、當謀其政的周武王理當延續(xù)這種政治格局:“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詩人展望了止戰(zhàn)之后的王室政治,需要“懿德”之士和“懿德”之策,以保證良政的延續(xù)和發(fā)展。
《周頌·敬之》歌頌周成王敬重德行。詩篇坦誠交代了成王對執(zhí)政與稟德的理解:“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無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監(jiān)在茲?!闭J為天理不可欺違,敬畏天意理所應當。由此,新近嗣位的成王自我告誡并告示臣下:“維予小子,不聰敬止。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佛時仔肩,示我顯德行?!痹谧悦愫腿好阒行玖朔A德執(zhí)政的心愿。
二 創(chuàng)業(yè)興邦
《詩經(jīng)》“大雅”及“頌”里的一些作品,集中歌詠了天子、王室及諸侯創(chuàng)業(yè)興邦、奠基垂統(tǒng)的豐功偉業(yè),如《大雅·文王》《大雅·綿》《大雅·皇矣》《魯頌·宮》《商頌·玄鳥》《商頌·長發(fā)》等。這些詩篇對宏大功業(yè)的頌揚,除了展示功業(yè)的輝煌,更著重于揭示功業(yè)的成因,展望功業(yè)的延續(xù)。這些詩篇圍繞著頌揚宏大功業(yè),始終都強調了當政者總覽全局的治國眼光和胸懷,包括對天命的敬畏、對祖德的恭順、對賢才的重用、對禍患的克服等;揭示了政績、政德、政道之間的邏輯關系,包含著對后世治國之道可資借鑒的有益啟示。
《大雅·文王》歌頌周文王承天興邦。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亹亹文王,令聞不已。陳錫哉周,侯文王孫子。文王孫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顯亦世。世之不顯,厥猶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維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穆穆文王,于緝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孫子。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京。厥作祼將,常服黼冔。王之藎臣,無念爾祖。無念爾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于殷,駿命不易。命之不易,無遏爾躬。宣昭義問,有虞殷自天。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
詩篇多方位描述了文王所締造的輝煌事業(yè)。詩篇首先觀照了文王輝煌事業(yè)的天命高度。所謂“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展示文王所承接的不僅僅是先王傳下的“舊邦”祖業(yè),更承接了秉持天命以治國的優(yōu)良統(tǒng)續(xù),所以能將周邦打造成煥然一新的順天應運的國度。詩篇明示,周室及文王的命運得到了天帝意志的首肯:“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薄瓣愬a哉周,侯文王孫子?!敝馨畹呐d旺,足以讓子孫世代相接。詩篇揭示了文王成功的原因:“思皇多士,生此王國。王國克生,維周之楨。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憋@然,重賢任能的用人之道是文王治國安寧富強的重要保證。而文王純良的政治品行及持重的施政態(tài)度亦是成功的因素:“穆穆文王,于緝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孫子。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薄坝姥耘涿?,自求多福。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于殷,駿命不易?!睂σ笊套訉O的感召和對殷商覆亡的借鑒,昭示文王治國的善良光明和謹慎持重。詩篇以“儀刑文王,萬邦作孚”作結,相信效法文王,也能像文王一樣獲得萬世的景仰。
《大雅·綿》歌頌周先祖振興周族的光榮業(yè)績。詩篇著重提到了古公亶父率領部落遷往岐山的創(chuàng)業(yè)事跡及文王平定邦國、任賢使才的治國功業(yè)。對文王功業(yè)的贊頌,尤其可發(fā)現(xiàn)其治國舉措包含的政治膽識和胸懷?!八敛婚遑蕬C,亦不隕厥問,柞棫拔矣,行道兌矣。混夷駾矣,維其喙矣。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這里有對“混夷”等夷狄的強力平定,是必不可少的武功定國;有對“虞芮”等的感化安撫,是事半功倍的文治德化;有對賢臣猛將的信任重用,是興邦安國的有力支撐。這些內外方針都是文王興國的成功之道。
《大雅·皇矣》歌頌周朝歷代先祖興邦建國的功業(yè)。詩篇開端賦予了周部族必然興起的天命正道的神圣感:“皇矣上帝,臨下有赫。監(jiān)觀四方,求民之莫。維此二國,其政不獲。維彼四國,爰究爰度。上帝耆之,憎其式廓。乃眷西顧,此維與宅。”天帝如此眷顧,是要扶持仁民愛物的新政權,摒棄不得民心的夏商“二國”舊政權,以民眾的擁戴與否作為取舍的標準。詩篇接著重點展示了“大伯王季”的政德和其后的文王建國興邦的政績:“帝作邦作對,自大伯王季。維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則篤其慶,載錫之光。受祿無喪,奄有四方。維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比。比于文王,其德靡悔?!睂ν跫久鞅媸欠堑牟诺麓蠹淤潛P。對于文王的德業(yè),詩篇表現(xiàn)了他果決用兵安邦:“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篤于周祜,以對于天下?!痹娖纸杼斓壑冢沮A得國家安定和民眾擁護的治國之道:“帝謂文王,詢爾仇方,同爾兄弟。以爾鉤援,與爾臨沖,以伐崇墉。”“臨沖閑閑,崇墉言言。執(zhí)訊連連,攸馘安安。是類是祃,是致是附,四方以無侮。臨沖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絕是忽,四方以無拂。”強調了友睦鄰邦與平定四方的并行不悖,其中贊美以武功安國御侮的致治之道,是周朝內外政治現(xiàn)實的真實反映,并沒有一味虛浮倡導以德感化的懷柔手段。
《魯頌·宮》歌頌魯僖公興邦護國。詩歌開篇濃墨重彩為魯僖公的出場作了大量鋪墊,追溯了魯國與周室久遠的宗親關系。從后稷母親“姜嫄”往下,后稷、亶父、文王、武王、周公、成王,世世代代的周部族領袖一一出現(xiàn);然后交代天降大命于斯人,魯國國君莊重承接使命,“建爾元子,俾侯于魯。大啟爾宇,為周室輔”?!澳嗣敼?,俾侯于東。錫之山川,土田附庸?!敝劣隰斮夜允莵須v不凡的王室貴胄,“周公之孫,莊公之子”。魯僖公得到列位先祖全力賜福護佑,他對天帝、列祖的祭祀也極為隆重豪奢?!扒锒d嘗,夏而楅衡。白牡骍剛,犧尊將將。毛炰胾羹,籩豆大房。萬舞洋洋,孝孫有慶。俾爾熾而昌,俾爾壽而臧。保彼東方,魯邦是常?!濒攪醋娣ㄌ欤斓圩o佑魯國保有平安。對魯僖公功業(yè)的夸示,詩篇不吝筆墨:“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則莫我敢承。”“泰山巖巖,魯邦所詹。奄有龜蒙,遂荒大東,至于海邦。淮夷來同,莫不率從,魯侯之功。保有鳧繹,遂荒徐宅,至于海邦?;匆男U貊,及彼南夷,莫不率從。莫敢不諾,魯侯是若?!痹娖秩酒涔I(yè)盛大,已不遜于周天子奄有四方、莫不恭順的境地。對魯僖公的齊家治國,也大加禮贊:“天錫公純嘏,眉壽保魯。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魯侯燕喜,令妻壽母。宜大夫庶士,邦國是有?!奔冉ù蠊τ诎顕?,又樹盛德于家族,展示了近乎完美的諸侯國君形象。作為小國的國君,魯僖公能在當時諸侯的大國角力中,努力為魯國爭取適當?shù)睦?,表現(xiàn)了一定的政治智慧。但不可否認的是,《魯頌·
宮》對魯僖公的贊頌,浮夸虛贊的成分居多。從秦漢以后歷朝歷代的郊廟辭章的頌政詩作,可以看到大量類似的溢美浮夸之辭。
《商頌·玄鳥》歌頌殷高宗中興邦國的宏業(yè)。作為殷商的后代,周朝的宋國對殷商遠祖不乏歌贊,《商頌·玄鳥》即是宋國國君對殷高宗振興殷商事跡的緬懷。史載:“帝武丁即位,思復興殷。”“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歡,殷道復興?!?span id="txofm1t" class="super" id="ref142">[26]詩篇反映了這段史實:“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币笊滔韧醣刑烀?,開啟了國運,武丁對先王事業(yè)盡忠竭力,堪為一代賢王。在武丁努力承當下,衰落多時的殷商出現(xiàn)了“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四海來假,來假祁祁”的興旺局面。詩篇簡要描述武丁隆興國運的功業(yè),彰顯了武丁不辱“受命”的擔當。
《商頌·長發(fā)》歌頌商王成湯興邦建國的功業(yè)。詩篇追溯了商朝先祖奠定國基的歷史:“浚哲維商,長發(fā)其祥。”世世代代的商王都得到天帝的明示,“契”“相土”更是光大了祖業(yè)。詩篇接著將重心轉到對成湯功業(yè)的頌贊上?!暗勖贿`,至于湯齊。湯降不遲,圣敬日躋。昭假遲遲,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圍?!背蓽珌淼绞篱g,他的行事作為,顯示了值得天下效仿的優(yōu)良政德和治才:“不競不絿,不剛不柔。敷政優(yōu)優(yōu),百祿是遒?!薄安徽鸩粍?,不戁不竦,百祿是總。”成湯奉持天帝之命,對暴虐的夏桀發(fā)動了討伐:“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苞有三蘗,莫遂莫達,九有有截。韋顧既伐,昆吾夏桀?!背蓽嫣煨械溃D除暴君,成就了天下更新、九州一統(tǒng)的偉業(yè)?!霸室蔡熳?,降予卿士。實維阿衡,實左右商王?!辟t臣們也樂意輔佐英明天子,成湯的治理已經(jīng)達到順天應人的境界。詩篇贊頌成湯以武力誅除夏桀的歷史功績,其替天行道、除暴安邦的價值取向頗為后世所肯定。孟子稱:“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27]從中可找到與成湯誅除夏桀相同的政治邏輯。
三 武功衛(wèi)國
戰(zhàn)爭是最高形式的激烈政治角力,詩歌作品對戰(zhàn)爭的描寫能不同程度顯現(xiàn)其所包含的政治觀念和價值取向。《詩經(jīng)》里的不少頌政詩贊頌周王及周室對四夷之國的征伐,從中可測知詩人們對周王及周室攻伐其他部族的立場態(tài)度。西周晚期,來自外部的威脅十分明顯。“在西北方,居于今天甘肅寧夏高地的獫狁不斷攻擊周人在陜西的王畿地區(qū),直接威脅周都?!?span id="r8nc9lv" class="super" id="ref144">[28]其中,表現(xiàn)周宣王時代征伐獫狁的作品,史有所載,頗具樣本意義。如:“至穆王之孫懿王時,王室遂衰,戎狄交侵,暴虐中國。中國被其苦,詩人始作,疾而歌之,曰:‘靡室靡家,獫狁之故。'‘豈不日戒,獫狁孔棘。’至懿王曾孫宣王,興師命將以征伐之,詩人美大其功,曰:‘薄伐獫狁,至于大原。'‘出車彭彭’,‘城彼朔方’。是時四夷賓服,稱為中興?!?span id="jm9o4r9" class="super" id="ref145">[29]“周室既衰,四夷并侵,獫狁最強,于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于大原。’又曰:‘啴啴推推,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荊蠻來威?!史Q中興。”[30]《小雅·出車》《小雅·六月》《小雅·采芑》《小雅·瞻彼洛矣》《大雅·常武》《魯頌·泮水》等篇,分別從不同側面?zhèn)鬟f著對這些征伐行為的價值肯定。抵御侵侮,掃除禍源,平定叛亂,保境安民,崇尚武功,《詩經(jīng)》頌政詩的這些戰(zhàn)爭描寫鮮明展示了對這些征戰(zhàn)攻伐的政治態(tài)度,強調了這些戰(zhàn)爭行動的政治道義性。
《小雅·出車》歌頌周宣王遣將征伐獫狁的功業(yè)。
我出我車,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仆夫,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我出我車,于彼郊矣。設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旐斯,胡不旆旆。憂心悄悄,仆夫況瘁。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車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獫狁于襄。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涂。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執(zhí)訊獲丑,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獫狁于夷。
雖然活躍在詩篇中的是將軍與武士,但處處可感知未直接出面的周天子在運籌和指揮著這場征戰(zhàn)?!白蕴熳铀?,謂我來矣?!薄巴趺现?,往城于方?!敝概傻昧Ω蓪⒑陀率勘几按驌簟蔼濁瘛钡慕畧?,正體現(xiàn)了周宣王果決的作戰(zhàn)意志?!巴跏露嚯y,維其棘矣。我出我車,于彼郊矣?!薄巴跏露嚯y,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將軍和武士為王事出征,義不容辭,艱難亦可克服。戰(zhàn)事取得了振奮人心的結果?!疤熳用?,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獫狁于襄?!薄皥?zhí)訊獲丑,薄言還歸。赫赫南仲,獫狁于夷。”將士奮勇征伐,驅逐了侵擾王土的“獫狁”,成就了赫赫武功。詩篇記述王室下達決策和將士貫徹決策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對周宣王君臣共赴國難、衛(wèi)國安民的功績從國家行為層面上給予了道義價值的肯定。
《小雅·六月》歌頌周宣王大臣尹吉甫征伐獫狁的功績。
六月棲棲,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獫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比物四驪,閑之維則。維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四牡修廣,其大有颙。薄伐獫狁,以奏膚公。有嚴有翼,共武之服。共武之服,以定王國。獫狁匪茹,整居焦獲。侵鎬及方,至于涇陽??椢镍B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啟行。戎車既安,如輊如軒。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薄伐獫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萬邦為憲。吉甫燕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飲御諸友,炰鱉膾鯉。侯誰在矣,張仲孝友。
詩歌開篇即展示將士們在獫狁入侵、邊事緊急的背景下出兵征戰(zhàn)?!傲聴珬?,戎車既飭。四牡骙骙,載是常服。獫狁孔熾,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國?!彪m然炎夏烈烈,但將士們意氣昂揚,兵強馬壯,愿為輔助天子平定邊患出征奮戰(zhàn)?!巴跤诔稣?,以佐天子?!睂⑹總兦宄约旱氖姑鞘裁础撤绞褟娺M犯,“侵鎬及方,至于涇陽”。我方予以反擊,“薄伐獫狁,至于大原”。實現(xiàn)了既定作戰(zhàn)目標。此次出征的使命感和榮譽感深深嵌入了既定目標的實現(xiàn)過程,因此勝利之時的喜慶氣氛尤為熱烈?!拔奈浼?,萬邦為憲。”“吉甫燕喜,既多受祉”。詩篇描述北伐獫狁、抗擊侵擾的作戰(zhàn)行動,充滿了師出有名的道義信心。
《小雅·采芑》歌頌周宣王大臣方叔征蠻安邦。詩篇反復描寫方叔統(tǒng)領大軍南征荊蠻的陣容和威勢:“方叔蒞止,其車三千,師干之試。方叔率止,乘其四騏,四騏翼翼?!薄胺绞迳W止,其車三千,旗旐央央。”“方叔蒞止,其車三千,師干之試。方叔率止,鉦人伐鼓,陳師鞠旅。”詩篇對王師南征陣勢的自豪渲染,來自對征伐荊蠻戰(zhàn)爭的道義認知。詩篇聲言:“蠢爾蠻荊,大邦為仇。”表明對荊蠻侵擾周邦有著不可退避的迎戰(zhàn)責任。方叔率王師出征,進取的勢頭不可阻擋?!胺绞逶希藟哑洫q。方叔率止,執(zhí)訊獲丑。戎車啴啴,啴啴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眲倮南矏傊?,包含的同樣是道義征伐的自信和自豪。
《小雅·瞻彼洛矣》歌頌周王振武衛(wèi)國的舉措。詩篇描述了周王在東都洛陽檢閱六軍的壯觀場面:“君子至止,福祿如茨。韎韐有奭,以作六師?!薄熬又林?,鞞琫有珌。君子萬年,保其家室?!薄熬又林?,福祿既同。君子萬年,保其家邦?!鳖}旨非常明確,以“君子”即周王的親自閱軍,提升“六師”的士氣和意志,達到保衛(wèi)“家室”“家邦”的目的。
《大雅·常武》歌頌周宣王平定諸侯叛亂的功績?!洞笱拧讽灀P周宣王征戰(zhàn)業(yè)績的作品僅見此篇,寫得威勢赫赫,意氣昂揚,題旨頗具武功衛(wèi)國的政治道義感。詩篇幾次提及,是天子親自部署和指揮這次征戰(zhàn):“赫赫明明,王命卿士?!薄巴踔^尹氏,命程伯休父?!薄昂蘸諛I(yè)業(yè),有嚴天子?!薄巴鯅^厥武,如震如怒。”六軍在天子的調遣下奔赴平定徐國叛亂的戰(zhàn)場,徐軍在王師的震懾下,亂了陣腳?!靶旆嚼[騷,震驚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驚?!蓖鯉煂π靽衍姷恼鞣ビ峦鼻埃骸安粶y不克,濯征徐國。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徐方既同,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來庭。徐方不回,王曰還歸。”叛亂得到平息,叛軍徹底降服?!靶旆郊韧钡摹巴保幢砻魍鯉熗耆珜崿F(xiàn)了維護一統(tǒng)的征戰(zhàn)目標。
《魯頌·泮水》歌頌魯僖公會合諸侯平定淮夷的功績。周襄王時期,南方淮夷部族侵擾中原,魯僖公與齊侯、宋公、陳侯、鄭伯、許男、曹伯,“會于咸,淮夷病杞故,且謀王室也”。[31]詩歌描述了僖公率領隊伍參與討伐淮夷的會戰(zhàn),“魯侯戾止,言觀其旗”。“無小無大,從公于邁?!彼麄兦宄约旱恼鞒碳白鲬?zhàn)目標是鏟除叛逆勢力:“順彼長道,屈此群丑?!辟夜受姎v經(jīng)征戰(zhàn),掃除來自東南的侵擾,俘獲敵虜,在泮宮舉行盛大的慶功宴會,克敵制勝的作戰(zhàn)目標完全實現(xiàn)?!凹茸縻鷮m,淮夷攸服。矯矯虎臣,在泮獻馘。淑問如皋陶,在泮獻囚。”“桓桓于征,狄彼東南?!薄安桓嬗谧?,在泮獻功?!薄凹瓤嘶匆?,孔淑不逆。式固爾猶,淮夷卒獲。”詩篇渲染魯國參與征戰(zhàn)的功績雖然不無夸大,但題旨明白無誤,表現(xiàn)了魯國捍衛(wèi)周王室、抵御侵侮的擔當與自豪,凸顯了參與征戰(zhàn)的政治道義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