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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清代云南行政區劃及行政管理體制建設的地理環境

自西漢武帝元封二年(前109)設置益州郡以來,訖于明末,云南地方行政區劃走過了一千七百余年的歷程。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云南地方行政區劃及行政管理的實施與其所在特定地域空間緊密聯系。方國瑜先生指出:“為要深入了解云南歷史,對云南的地理環境要有充分認識。”[1]因此,探究清代云南行政區劃及土地人口管理體制的演進,必須先對這一歷史進程發生區域的地理背景作簡要的說明。

一 云南自然地理概況

云南地處低緯度高原,地理位置特殊,是中國自然環境最為復雜的區域之一。

云南地勢北高南低,自西北向東南傾斜,漸下漸展,呈時陡時緩的多級階梯逐級下降。滇西北為第一梯層,山勢陡峻,高峰聳峙,平均海拔5000米左右;滇中高原為第二梯層,平均海拔3500米左右;滇東高原為第三梯層,平均海拔降到2400米左右;滇東南、南部及西南部邊緣一帶為第四梯層,也是最低一級梯層,由海拔1200—1400米的低山和海拔不到1000米的河谷、盆地構成。從第一梯層最高處海拔6740米的怒山主峰卡瓦格博到滇南紅河出境處海拔僅76.6米的河口,南北相對高度達6663.4米。云南海拔高度呈梯層下降的方向與緯度降低的方向基本一致,非地帶性因素加劇了南北地帶性差異。

與北高南低的地勢相應,云南境內的高山大河多呈南北走向。在滇西縱谷區,高山與深谷相間,排列著高黎貢山、怒江、怒山、瀾滄江、云嶺、金沙江等幾組巨大的山脈和大河。山勢如一只張開的手掌由北向南緩緩伸張,[2]三條大河與高山相互挾持,并肩南下,綿延數百里。山川之間高差懸殊,河谷之底氣候炎熱,而山峰頂部冰雪覆蓋,終年不消。高山大川延展至滇西南,則“山勢逐漸展開,峰巒愈見低矮,山體更加寬大,河谷驟然開闊,越拓越廣,出現較大面積的河谷平原和山間盆地,海拔從4000—6000米降為1000米左右,成為滇西南低地勢的熱帶、亞熱帶地區”。[3]

云南地形以山地高原為主,缺少遼闊的平原,但在高原丘陵之間存在著許多山間盆地,即壩子。據統計,今云南全省壩子面積2.4萬平方公里,面積在1平方公里以上的大小壩子共有1442個,其中滇東高原上大于1平方公里的壩子近1000個,約占全省壩子總數的69%,其總面積達1.7萬余平方公里,約占全省壩子面積的71%;滇西橫斷山縱谷區壩子數量較少,大于1平方公里的壩子400余個,約占全省壩子總數的31%,面積也較小,約7000平方公里,約占全省壩子總面積的29%。[4]東西部壩子分布不均勻,對于云南東西部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平衡,起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復雜的地理環境制約著清代云南交通的發展。一方面,“云南境內山嶺盤結,谷深山高,溝壑縱橫,自然形成云南交通的阻隔和閉塞”。[5]清代云南在在“崇崗嶻嵲”,“水無不怒石,山有欲飛峰”,地理自然態勢決定了境內交通阻礙異常。陸路交通難以開辟,“上高山則疑為登天,下陡坡則幾同赴壑,羊腸鳥道,修之實難”。[6]水路交通亦無便利,“大約川則沙壅石阻,澤則支流細微,雖有舟楫,就近駛駕,不能遠適也”。[7]險惡的地理形勢也給云南與外地的交通帶來極大困難,清代云南“道路險遠,舟車不通,商賈罕至”。[8]直到19世紀末,英國學者H.R.戴維斯在云南進行徒步考察,仍然感到云南交通的阻滯:“云南本身并不是一個貧窮的地方,但苦于其交通不便,這個地區不僅分布著崇山峻嶺,而且湍急的大河中亂石成堆而不能通航,如果從陸地行走的話,道路的險阻使旅行者行程緩慢。云南的內河航行不適宜小船,更談不上汽船,道路多是山道,其運輸靠馬幫和騾子馱運貨物,而且這個地區到海港甚至從內河航運的距離都較長。”[9]山川地理形勢無疑是清代云南交通阻隔和閉塞的主要原因。另一方面,云南區域間氣候差異對交通起到嚴重的制約作用。云南地形復雜,地勢北高南低,氣候立體變化與垂直變化均異常明顯。北部地帶高海拔與相對的高緯度結合,屬于寒溫帶或高山型氣候,尤其滇西北的橫斷山區常常有半年以上的積雪,惡劣氣候制約著人們的交通活動。中部地帶氣候宜人,四季如春,因“良好的氣候條件和地理形勢”而“成為最易打通交通孔道并能常年保持通行的地帶”。[10]滇西至滇南的半環地帶地勢較低,與低海拔相結合,氣候多屬于高溫高熱和多雨的季風區,夏季高溫多雨,常使道路泥濘,甚至發生道路沖毀和山體塌方,使交通為之受阻;同時,這一地帶深林密箐,在高溫多雨的氣候環境下瘴瘧流行,給旅行者造成生命危害。清代“賓川州瘴氣甚濃,四五月間,雞足道絕人行”。[11]瘴癘使交通具有季節性的停歇。而“景東、蒙化皆有瘴癘,永昌尤甚。瀾滄、潞水皆深綠,瘴時則紅煙浮江面,日中無敢渡者,其瘴起自春末,秋盡乃止”。[12]瘴癘的威懾無疑教“水使人交通”的功能受到極大限制。總之,地形和氣候與云南交通的發展有著密切關系,而“若從氣候與地形的聯合影響看,又形成了云南中部東西常年貫通,南北季節性受阻的特點”。[13]

綜合上述,清代云南地域遼闊,自然條件復雜多樣,其北高南低的地勢,西部崇山激流、東部高原壩子的地貌,深林密箐,山多地少,以及交通阻礙閉塞等特征,使云南“形勢較他省獨異”。[14]人類活動脫離不開自然地理環境的限制,云南獨特的自然地理環境,是清朝在這一片廣闊區域開展行政管理體制建設的重要基礎。

二 清代云南的地理區位

順治十五年(1658)正月,清世祖命信郡王多尼為安遠靖寇大將軍,“統領將士,進取云南”。[15]順治十六年(1659)正月,清軍“三路大師,俱入省城。李定國、白文選與偽永歷奔永昌。”[16]二月,清軍挺進滇西,經騰越磨盤山一役,“李定國走孟艮,永歷入緬甸,白文選走猛緬”。[17]又經過一年的征戰,清朝基本控制了云南全境。

清朝在云南的統治確立以后,“沿明制,置承宣布政使司,為云南省”[18],云南“即與畿輔各省同隸職方統屬”[19]。《清史稿·地理志》云:“世祖入關翦寇,定鼎燕都,悉有中國一十八省之地,統御九有,以定一尊。”[20]云南是順治時代最后底定的區域,“清軍占領云南后,清廷詔以云、貴、川、廣、湖五省蕩平,宣示中外,統一中國大陸”。[21]故清代云南省的建置意義重大,清世祖在諭旨中說:“大兵開服滇、黔,業成一統。”[22]云南之納入版圖標志著清朝全盤繼承明朝疆域的最終完成。

在清代版圖上,云南是個極其特殊的區域。一方面,元明以來云南即是中央王朝的固有版圖,在清代為內地十八省之一,與東北三將軍轄區、漠南漠北蒙古地區、青海西藏地區、新疆回部等邊區不同,在行政區劃上屬于表現為郡縣制的國家經制體系。另一方面,云南在清代版圖上位于西南極邊,“為中國之犄角”,[23]是內地十八省中的邊疆省份,察其形勢,則“蕃緬交蒙與滇接壤,其間道里遠近,山川險彝,類多要害之區”。[24]早在清兵進入云南省城之初,和碩簡親王等就上奏:“云南既已收復,則貴州為腹里。”[25]既而經略洪承疇疏奏:“云南山川險峻,幅員遼闊,非腹里地方可比。請敕議政王、貝勒、大臣密議,三路大兵,作何分留駐守?”兵部認為“留撥大帥官兵,鎮守滇南,事關重大”。[26]正如清世祖諭吏、兵二部所說,“云南遠徼重地”,故“命平西王吳三桂移鎮云南”。[27]清朝命吳三桂駐鎮云南,正是基于云南“非腹里可比”的特殊“遠徼”地位所作出的決策。康熙中期,今存第一部清代《云南通志》纂成,[28]其中將云南表達為“西南邊徼”,這樣的觀念一直延續至清末,尤為清晰地揭示出云南的西南邊疆地位。云南雖在地理上是“極西南,距京獨遠”,卻“為海內治亂之始終所系亦復不小”。[29]

清代云南的轄境范圍,初期和后期不完全一樣,如原屬四川的東川、烏蒙、鎮雄三府在雍正朝歸入云南,而光緒二十一年(1895),原十三版納中的猛烏、烏得劃歸越南。然總體說來,清代云南省面積遼闊。《大清一統志》記載:云南省“在京師西南八千二百里,東西距二千五百一十里,南北距一千一百五十里。東至廣西泗城府界七百五十里,西至神護關接野人界一千七百六十里,南至交趾界七百五十里,北至四川寧遠府會川州界四百里,東南至廣西鎮安府界一千一百四十里,西南至天馬關接緬甸界二千三百一十里,東北至貴州興義府普安縣界四百三十里,西北至吐蕃界二千里”。[30]這是清代中葉國家對于云南幅員所作的正式表述,盡管這樣的表述具有模糊性,但反映出云南遠離京師、接壤外國的西南邊疆地理區位特征。清代云南的行政區劃建置,在西北部為麗江府與緬甸接壤,西部騰越廳諸土司地與緬甸接壤,南部順寧府、普洱府與緬甸、老撾接壤,東南部臨安府、開化府及廣南府與越南接壤。總之,清代云南自西部蜿蜒而至南部,沿邊地帶十分廣袤,居于西南邊疆的重要地位。

圖一 明代云南府級政區分布示意圖
底圖來源: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7冊,地圖出版社,1982年,第76—77頁。

云南作為清朝的邊疆,繼承了元明以來重要的西南藩籬作用。清初學者顧祖禹考察云南方輿形勢,指出:“云南要害之處有三:東南八百、老撾、交趾諸夷,以元江、臨安為鎖鑰;西南緬甸諸夷,以騰越、永昌、順寧為咽喉;西北吐蕃,以麗江、永寧、北勝為扼塞。”[31]從西部麗江府至東南部廣南府,綿長的半月形沿邊區域,是云南的屏障,而云南對于清朝而言,是國家版圖的西南藩籬。“藩籬”起到保障內地的作用,所謂“藩籬不固,浸及堂奧”。清人論“天下之形勢”曰:“燕如首,西北、東南為二肢,西南如足。必足無痿躄之患,然后能屬役于元首。”[32]只有足部肌理健全,方能支持身體的挺立,使元首、二肢各自發揮其作用。滇云杰出學者師范亦曰:“滇之視天下,特身之一踝一拇耳,筋骨堅定,血脈貫輸,則動止疾徐胥任其意之所使;茍病拘結患膇腫,固非同心腹腰膂之有關性命,而七尺之軀,難免殘廢。此其輕重從可知矣。”[33]清代云南雖界在邊荒,遠居天末,而于全國實舉足輕重,所謂“為海內治亂之始終所系不小”也。時至今日,云南仍然是中國西南邊陲的重鎮,也是中國通往東南亞、南亞的門戶和樞紐。

圖二 清代云南府級政區分布示意圖
底圖來源: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8冊,地圖出版社,1987年,第48—49頁。

云南在國家版圖上的空間區位決定了其對于清朝疆域鞏固和發展的重要性,清朝在云南實施行政管理體制建設,不得不考慮本區域的西南邊疆性質。而特殊的西南邊疆區位,既是清朝云南行政管理體制建設的出發點,也是清朝云南行政管理體制演進的歸宿。

三 瘴氣生態與清代云南社會

云南在歷史上是著名的瘴氣之鄉,人們對于云南的印象通常是“類皆高山峻嶺,深林密箐,象虎成群,瘴癘為虐,古所謂不毛之地也”。[34]瘴氣與險峻的山川地理一樣,是歷史上云南的著名標簽,“滇海遙天瘴癘薰”,[35]令人聞之色變。

古代文獻在記述云南的瘴氣生態時,常有“瘴”“瘴氣”或“瘴癘”的不同表達,事實上這三個概念各有不同前提條件下的層次和內涵。“瘴”是特殊自然生態環境下形成的自然生態現象,“瘴氣”是瘴的氣體表現形式,也是人們接觸和認識到的瘴的主要類型,而“瘴癘”是人們中瘴后的疾病表現形式。[36]云南歷史上瘴氣的長期存在,與生態環境的開發活動有關。“大抵深山大澤,素未開辟,蟲蛇毒物,伏藏年久,加以水土之惡劣,炎熱暑濕之郁蒸,積而為瘴。”[37]在清代以前,云南許多地區人口稀少,經濟和文化發展落后,對生態的開發尚未對自然環境造成大的影響,瘴氣存在的生態環境長期沒有改變,因此分布范圍廣大。隨著人類對自然環境開發活動增進,一些地區的瘴氣逐漸消失。大體上“從各歷史時期云南瘴氣分布及變遷情況來看,自蜀漢政權經營南中初識云南瘴氣以后,瘴氣分布就隨著歷代中央王朝對云南統治的深入而日漸清晰并逐漸發生變遷,呈現出了從壩區盆地向盆地周圍的丘陵山川、由滇池及洱海等腹里地區向云南東南部、南部、西南部、西部民族及邊疆地區退縮的趨勢”。[38]爰至清代,中央王朝“對云南經營和統治的深入,大量邊地和山區得到了開發。生態開發范圍的擴大和力度的加強,使許多瘴區漸變成無瘴區,許多靠近壩區的半山區逐漸囊括進了無瘴區的范圍之內,一些靠近礦區、冶鑄區或農業開發較深入的山區,瘴氣逸然而逝。但在邊疆大部分土司統治區和民族聚居區,瘴氣依然肆虐”。[39]

清代云南瘴氣多分布在氣候較熱、深林密箐的江河流域及邊境地區。清初親履云南的陳鼎記載:“賓川州瘴氣甚濃,四五月間,雞足道絕人行”;[40]“永昌府瘴癘最濃,產寶石,掘者往往瘴死。”[41]乾隆間人張泓記載:“滇地多熱,而奇熱之區,則元江、普洱、開化及馬龍、鎮沅、威遠,順寧之云州、臨安之江營,若廣南府治,并所屬之百隘諸處,常年溽暑,而夏尤盛,瘴癘最酷,宦彼者多居山巔避之。”[42]炎熱的氣候是瘴癘產生的基礎,云南最熱的地區因此成為瘴氣肆虐之所在。“瘴氣莫甚于元江、普洱一帶,地氣酷熱而悶,冬時亦不冷,草木不甚凋。……哀牢山下稻田甚廣,宜糯而瘴最盛。……潞江以外永昌有瘴,惟寅、卯、辰可渡,逾騰越更甚。其余各郡,亦聞有一隅有瘴者,為害尚輕。”[43]元江、普洱、云州及潞江以外永昌等大片區域為云南境內低緯度、低地勢地方,實不啻瘴癘之淵藪。清代云南各地區得到不同程度的開發,瘴氣區域隨之產生了極大變遷。清末“煙瘴最盛之域,為西南緬、越連界之九龍江、元江州、威遠廳、蒙自所屬之蠻耗、文山之新街、安平之河口、南溪,以及江外三猛各土司地,滇越鐵路所經之南溪、白河,廣南所屬之剝隘、古障,迤西之騰、永,怒江所經與緬、越接壤等處。”[44]這些煙瘴劇烈的地帶多分布于潞江流域、瀾滄江流域、元江流域和南盤江流域,在地理位置上處于云南西部、西南部、南部和中南部。云南中部和東北部局部有瘴,但區域不大,亦不甚劇烈。經過清代的環境開發,清末云南瘴氣劇烈的區域已經退縮到了滇西、滇西南和滇南多民族聚居的沿邊環弧形地帶。

惡劣的瘴氣生態對清代云南社會歷史的發展造成了深刻影響。其一,瘴氣生態的存在成為清代云南漢族與少數民族聚居區域的分野。云南自秦漢以來便是多民族聚居地區,明代大規模的漢族移民進入后,改變了云南居民由世居民族構成的局面。[45]到清代,漢族已經遍布全省,成為云南民族構成中的主導民族,但漢族與少數民族的分布仍體現出鮮明的地域特征,即“漢族多居住于瘴氣稀少或無瘴氣的壩區盆地,或靠近壩區的丘陵地帶,少部分居住在山區,而絕大部分少數民族則聚居于瘴氣密布的深山密林區和炎熱潮濕的河谷區”。[46]雖然從病理學的角度,并非少數民族對于瘴癘的免疫能力甚于漢人,但事實上伴隨著清代云南開發的進程,少數民族向山區和濕熱河谷區轉移,漢人則很少居住在煙瘴地區。如滇南普思沿邊一片廣大區域,“歷朝元、明、清迭置戍守,裁設無定,論者謂煙瘴劇烈,漢族不能久居”。[47]直至民國初年普思沿邊第四行政分局(大致相當于今西雙版納勐海縣北部)仍然是“煙瘴劇烈,漢人視為畏途”。[48]宣統三年(1911)騰越人李根源參與滇緬邊界考察,發現該區漢人稀少,“或曰其地多瘴,非可以華人居也”。[49]清末民國猶且如是,則清代瘴氣生態導致的民族分布狀態可以概見。總之,出于對瘴癘的嚴重恐懼,云南瘴區成為“漢人不能久呆的地方”,瘴區縱有漢人進入,也屬少數,瘴區人口的民族構成始終是“夷多漢少”的局面,瘴氣生態實際為清代漢族與少數民族聚居區域劃分出明顯的界限。而“清代云南瘴域的變遷方向與云南少數民族的移居路線有密不可分的聯系,瘴域退縮的方向就是各民族遷移的方向,瘴區的延縮決定了各少數民族分布格局的變遷”。[50]

其二,瘴氣生態使清代云南一些地方人口稀少,甚至是無人區。鑒于古代文獻往往是印象式的籠統描述,缺乏精確的量化表達,清代云南瘴區的人口分布狀況無從得到準確的數據,但通過清末民初的文獻資料,仍可回溯清代的一般情形。如永昌府是著名的重瘴區,清末其所轄鎮康州(駐今永德縣東北之永康,轄境包括今永德、鎮康兩縣地)仍然“煙瘴甚行”,[51]直至民國年間其地“因煙瘴惡毒,漢人難居,擺夷一種又多死亡,人口不能發達,煙戶稀少”。[52]宣統三年(1911)李根源親履滇西南瘴區,所見重瘴之處人戶稀少,隴川土司署“壩長百五六十里,寬二三十里不等,氣候炎熱,土地肥沃,種兩季,收谷最豐收,而煙瘴過大,以致地廣人稀”;[53]蠻因“猛古寨五戶,瘴地,水毒”;[54]“蠻口河十余戶,瘴地,水毒。煉烘二戶,瘴地,水毒”。[55]其余地區情形與此相類者,正不在少數。民國年間有學者指出:“瘴癘之為害,在滇之西南邊,無地無之,深山窮谷,草木豐盛之區尤甚。雖生長該地之夷族,亦畏之若毒蛇猛獸,避之唯恐不及。至于漢人,一履該地,若悉是瘴癘之鄉,則毛骨悚然,膽為之喪,必相率奔走退避,誰敢以生命與瘴癘相抗者。蓋人若觸瘴氣,非死即須大病。因此,滇之西南部,盡多荒穢之區,無人之域。”[56]可見瘴氣生態對云南人口分布的影響是巨大的,清末民初的情形是如此,則清代前中期的情形恐不能比之更樂觀。

其三,瘴氣生態影響了清代云南民族特權階層控制區域特殊行政管理體制的長期延續。清代瘴氣分布區域一定程度上與少數民族聚居區域相重合,在這些地理環境復雜、“漢人不能久居”的民族瘴區,清朝的行政管理延續了明代以來通過少數民族特權階層控制本區域的土司制度。雍正年間云貴總督鄂爾泰在云南推行大規模的改土歸流,但他認為土司制度的推行與瘴氣生態不無關系:“流土之分,原以地屬邊徼,入版圖未久,蠻煙瘴霧,窮嶺絕壑之區,人跡罕到,官斯地者,其于倮俗苗情實難調習,故令土官為之鈐制,以流官為之彈壓,開端創始,勢不得不然。”[57]瘴氣為清代云南的土流二重統治結構提供了自然生態的基礎,在普遍認為“瘴癘之鄉,流官既不可處”的地方,[58]清朝不得不依靠土司實行間接的羈縻控制。清代云南雖然經過長時期的改土歸流,在西部至東南部一片半弧形邊疆地帶,土司制度仍然長期存在,瘴氣在某種程度上構筑了清代云南行政管理雙模式的生態屏障。[59]瘴氣生態影響下的土司系統是一種不穩定的行政管理體系,“這種王朝的行政化身是對云南西南地區瘴癘特性與部落文化的妥協,它阻礙了清王朝地方統治秩序的全面實現”。[60]

根據張軻風博士研究,“瘴”字原寫作“障”,“障氣”之“障”凝結了空間阻隔與邊疆意象。[61]這正好說明,何以云南的瘴氣生態對中央開發與直接管理云南邊疆造成了嚴重阻礙。若將云南瘴區與土司區域在地圖上疊加,則所謂瘴區即是云南歷史上長期的土司區。瘴氣生態嚴重阻礙了中央對云南邊疆的開發與直接行政管理,正式行政區劃無法深入設置,只能長期倚靠土司進行間接統治。正是瘴氣“隔別”與“絕域”的特殊內涵大大增加了中央王朝治理云南邊疆民族地區的行政成本。乾隆時期,清朝曾對車里地區進行改土歸流,一度廢除車里宣慰使司,但因瘴癘生態導致中央政府難以承擔高昂的行政成本,最終不得不放棄直接的“掌土治民”而復置車里宣慰使司,藉由土司來控制邊疆。由于惡劣的瘴氣生態,清朝在云南改土歸流的同時仍然保留了邊疆土司行政管理結構,因此,云南邊疆地區形成了正式縣級政區設置疏散區,即行政管理的薄弱區。[62]

總之,瘴氣生態的長期延續,加大了清代云南與內地自然地理環境方面的差距,使云南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的特殊性異常顯著。云南特殊的西南邊疆區位、復雜的自然環境、惡劣的瘴氣生態,決定了清朝在這一地區實行有效行政管理的難度遠遠超過其他內地省份,以致形成不同空間層次的行政管理體系。固然清代云南不同空間層級的行政管理模式不以瘴氣生態變遷為劃分的絕對因素,但瘴氣生態與少數民族特權階層控制區域在地理空間上的疊加,實際造成了清朝對此類區域行政管理上的困難。清朝無法在重瘴生態的土司地區推行與內地一體化的行政管理,最終在云南半弧形的沿邊地帶維持以羈縻為特征的特殊行政管理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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