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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制度設計與學術走向:清代科舉制度、教育制度與桐城派學術正統地位的強化

官方學術是傳統專制政權從意識形態角度強化其集權統治的一個重要措施。官方學術一旦被確立后,自然也就與政權一樣具有了合法性、神圣性。程朱理學被清王朝定位為官方學術后,也就與政權的合法性、權威性直接相連而具有了幾乎不可撼動的正統地位。

官方學術的合法性與神圣性不會僅僅停留為一紙諭旨,其維持還需要制度上的保證。理學在清代正統地位的維持與強化就有賴于科舉考試制度與教育制度的保證與支撐。

1.清代科舉制度對理學及桐城派發展的推動作用

科舉制度幾乎與清王朝相始終。順治二年(1645)八月,清廷舉行首次鄉試,清朝科舉制度遂正式開始。順治時期的科舉考試沿用明代八股文取士的方法。康熙二年(1663),清朝曾短暫廢除八股取士,改為論策取士,但至康熙七年(1668),仍恢復八股取士。光緒三十一年(1905),清廷宣布廢除科舉制度。科舉制度在清王朝前后延續近二百六十年。

清代科舉制度對理學正統學術地位的維持及桐城派古文的興盛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

從政治角度看,清初實行科舉取士,其最初的目的在以科舉入仕籠絡漢族知識分子,調和滿漢之間的民族矛盾,平息清初反清復明的浪潮,所謂“開科取士,則讀書者有出仕之望,而從逆之念自息”[17]。隨著清朝政權的穩固,科舉考試的重點也就逐漸放在了對官僚后備人才的網羅上,正如《清史稿》所載:“有清以科舉為掄才大典,雖初制多沿明制舊,而慎重科名,嚴防弊竇,立法之周,得人之盛,遠軼前代。”[18]

從學術角度看,科舉制度不僅是一種官員選拔制度,其在相當程度上也是一種學術制度。清代科舉在考試內容上沿襲明制,《清史稿·選舉志》有載:“自唐以后,廢選舉之制,改用科目,歷朝相沿,而明則專取《四子書》及《易》《書》《詩》《春秋》《禮記》五經命題試士,謂之制義。有清一沿明制二百年,雖有以他途進者,終不得與科第出身者相比。”[19]清代士子要獲取功名,要步入仕途,主要的途徑就是參加科舉,而清朝科舉考試的內容則以四書五經為依歸,[20]這就從考試制度上確保了程朱理學在學術上的正統地位,保證了程朱理學在清代傳承的穩定性與長期性。

在中國傳統社會,任何朝代的官方學術思想都不會缺乏追隨者。在政權穩定的時期,要從眾多追隨者中脫穎而出其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桐城派所以能從中脫穎而出并卓然發展為有清一大學派,不僅僅在于它將朝廷推崇的學術即程朱“義理”作為本學派的理論核心,還和桐城派古文與八股文之間的密切聯系有著相當關系。[21]

清代科舉以八股文取士。八股文又被稱為時文,以與古文相對。古文與時文有諸多相通之處。首先,時文與古文都恪守義理。[22]其次,在藝術手法上,時文講究開闔、頓挫、呼應之法,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古文藝術手法的借鑒。正是源于古文與時文之間的相通,明、清兩朝有不少以時文標準選編、評點古文的選本。桐城派文士李元度在為李撫九選編的《古文筆法百篇》作序時如此談及古文與時文之間的關系:“古文者,別乎時文而言也。近代選家如茅鹿門、儲同人、汪遄善之徒并有評本,識者謂未能盡貼括氣習。然余論古文之極致,正以絕出時文蹊徑為高;而論時文之極致,又以能得古文之神理氣韻機局為最上乘。”[23]李元度認為,要寫好八股文(時文),其實可以從古文入手,其具體路徑是一要多究習古文家如茅坤等人編選的古文選本;二是在寫作時要融入古文的“神理氣韻機局”。李元度于此其實道出了寫好八股文的訣竅:若嚴格按八股文(時文)的格式寫作,文章一定刻板而毫無生趣,自然難以在眾多的科舉競爭者中脫穎而出;若能在遵循時文規制的同時,稍微參以古文的行文之法,文章自能于刻板中稍顯靈動,取得“瑩然而出其類”的效果。[24]

桐城派始祖方苞在科舉上的成功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方苞精通古文,對古文與時文相通之妙自有深刻體會,他曾說,時文雖為“文之淺者”,但善為者也能將時文寫得“窮理盡事,光明磊落,輝然而出于眾”[25]

康熙三十八年(1699),方苞在科舉考試斬獲江南鄉試第一名的成績,戴名世在《方靈皋稿序》中對此事曾有如下評說:“今歲之秋,當路諸君子毅然廓清風氣,凡屬著才知名之士多見收采,而靈皋遂發解江南。靈皋名故在四方,四方見靈皋之得售而知風氣之將轉也,于是莫不購求其文。”[26]方苞本以古文聞名,科場得售更促使士子們“購求其文”,細讀模仿,以圖將“古文之神理氣韻機局”融入時文,試圖從中探求到科場登進的便捷階梯。

關于桐城派古文與時文之間的關系,近世一些學者們也早有所識。[27]周作人就曾說,“早也有人說過,桐城派是以散文作八股的”,桐城派的“文章統系也終和八股文最相近”[28]。朱自清也認為:“明、清兩代的古文大家幾乎沒有一個不是八股文出身的。清代中葉,古文有桐城派,便是八股文的影響。”朱自清認為桐城三祖均受到了八股文的影響,“方苞受八股文的束縛太甚”,劉大櫆、姚鼐兩人“都是用功八股文的”[29]。桐城派古文與時文相通的特點,確使桐城派學人更易于在科場上取得成功。方苞是康熙丙戌(1706)進士,姚鼐是乾隆癸未(1763)進士,桐城派歷代成員也多有科舉功名,此處不再枚舉。

由以上所論,可以得出以下結論:八股文與古文關系緊密,八股文在清代被指定為科舉考試規定文體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古文的興盛,這就為桐城古文派的崛起提供了條件。如果說桐城古文之“義”與清代官方學術的契合是桐城派崛起的必要條件,那么,桐城派的古法之“法”與時文之“法”的相通則是桐城派崛起的充分條件。前者決定了桐城派正統學術派別的地位,后者則決定了桐城派的廣泛影響及人員規模。

2.清代書院制度的官學化與理學及桐城派學術思想的傳播擴展

中國傳統書院以自主辦學為主要特征,書院中的知識分子可以相對自由地從事講學及學術研究。但至清代,由于政府控制的加強,書院日趨官學化,日益成為科舉制度的附庸。[30]

清代書院官學化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書院的管理包括學生的收錄都在各級官府的控制之下,如學生收錄,就由“大吏甄其才之優雅者,錄入書院,日有給,月有膳,又禮請名師以課程之。既無患其獨學無友,而得師而從,指講口授,可以知所學方向者。闞六籍之精微,探圣賢之奧窔,他日出身加民,發于事業,皆殖本于此,而非徒以其文云爾也”[31]。總體來看,清代書院從日常管理、教師聘用、學生錄取、教學內容均在地方官府的管控之下,其實與官辦學校已經沒有太大的差別。二是科舉“帖括”之學日益成為書院的教學內容,姚鼐的弟子秦瀛曾說:

古者書院之設自南宋始,領之以山長,有誦講之益,有肄習之美,實與學校相表里。……自舉業興,而所謂誦講肄習者,區區括帖之末。近來學者日趨茍簡,百家諸子之書,且束而不觀,而圣賢修齊治平之學,其討論及之者鮮矣。[32]

從秦瀛所言,清代書院與學校“相表里”,可看出清代書院幾乎已成為官辦學校的一個補充。[33]清承明制,只有各級學校的生徒方可參加鄉試。這一規定基本就決定了清代書院必須服從官府,否則沒有出路。

書院的官學化使清代書院從自由講學的場所日益演變為專制政權傳播官方學術思想與實現思想控制的重要場所。[34]書院官學化雖然有礙于清代學術的多元化發展,卻有助于維護理學的獨尊地位。從教育內容看,不管是各級官辦學校,還是遍布全國各地的書院,都以貼括之學、程朱義理為教學中心,理學在清代的正統學術地位自然是不可撼動了。即便是在漢學最為鼎盛的乾嘉時期,理學雖備受漢學家排擠、抨擊,卻無改其學術正統的地位,此從方東樹在《漢學商兌》中對漢學家理直氣壯的批駁就可見一斑。[35]

桐城派以維護理學為己任,加之桐城派古文與時文之間的密切關系,故官學化的清代書院正好是適宜于桐城派講學傳道、傳承學術、擴展學術隊伍的場所。[36]正是基于此種因素,歷代桐城派中的不少學人都曾有在書院中講學的經歷。據近代學人劉聲木所撰《桐城文學撰述淵源考》中相關材料統計,曾在書院講學的桐城派人士計有八十余人。桐城派人士講學的書院遍布各地,如廣西的榕湖書院、秀峰書院,廣東的韓山書院,浙江的杭州書院,福建的廈門書院、安瀾書院,湖南的岳麓書院、城南書院,安徽的亳州書院、徽州書院,河北的蓮池書院,湖北的江漢書院等。[37]在書院講學的桐城派成員通過書院講學培育了眾多弟子,使桐城派的影響得以不斷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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