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非裔美國黑人女性文學傳統研究作者名: 胡笑瑛本章字數: 2382字更新時間: 2025-04-22 17:33:07
序一
笑瑛2004年出版了她研究托尼·莫里森的專著,2012年在博士研究生在讀期間,又出版了研究左拉·尼爾·赫斯頓的專著,時過四年,她又要出版她的第三部研究美國黑人女性文學的著作了,可見她的用功之勤。記得我上次給她的書寫序的時候說:不希望她用健康為代價來做研究。但今天我看到她既保持了很高的研究效率,也保持健康和充沛的精神狀態,心里非常高興!
笑瑛2009年進南開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確定以赫斯頓作為學位論文的選題,因為她在完成了莫里森的研究之后,一直在研究黑人女性文學,也需要選擇另一個具體對象。莫里森在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之后,一時成為中國的外國文學研究界最熱門的論題,甚至在一次《外國文學評論》編輯部召集的學術會上,時任主編的盛寧先生聲明:請大家不要再給編輯部投有關莫里森的文章了。因此,笑瑛選擇赫斯頓作下一個研究對象,是一個有眼光的決定。因為,在美國的黑人女性文學史上,赫斯頓是早期代表性作家,盡管評論界對她的成就頗有爭議,但卻不能否認她的奠基性意義,艾麗斯·沃克甚至稱她為“文學之母”。大凡做文學史現象研究的,如果不對早期經典現象做深入理解,這種研究只能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就可能成為一個個孤立現象的堆砌,而不是從基因解析出發而做的“家族式研究”。因為早期經典作家的出現一定是一個偉大的歷史結晶,是此前文化積累的一種標志性產出,所以,在早期經典作家身上,便結構性地包容了一種文化的基因序列,通過研讀這個經典現象,就可以把握這個“家族”的基因構成和價值取向,甚至可以說,就找到了打開這個“家族”的“類”屬性奧秘的鑰匙。就此,我對學生說:我不主張大家選擇經典作家作為學位論文的選題,但是,好的研究必須從經典開始,尤其是一種文學的奠基時代的經典。所以,從大的范圍說,要研究歐美文學,先要好好理解古希臘神話,好好琢磨《圣經》中的核心章節;具體一點說,要研究英語文學,就要先好好研讀《貝奧武甫》和《坎特伯雷故事集》,要研究俄國文學,則要先好好研讀《往年紀事》和《伊戈爾遠征記》。我當年本科畢業后分配到外國文學教研室,確定把俄國文學作為自己的研究大方向,我曾對照《伊戈爾遠征記》幾種不同的現代俄語譯本,自己把它譯成中文。盡管那時候還遠遠不能把握俄國文學的整體特征,但這個基礎性工作卻奠定了我對俄國文學的“感性親和”,即把自己從一個對象語言的“異己”逐漸變成直覺認同上的“親緣體”。如果沒有這樣一個過程,你要想直接而粗暴地以一種外位性視角來統攝一種文學,雖然你可以宣稱你是“合法性誤讀”,但從做文學研究的層面上講,你將永遠不能真正地窺其門徑,或者說,你可以夸夸其談,但可能說的都是“外行話”。在研讀奠基性經典文本的同時,另外一個必要的環節就是對早期經典作家做一個專門研究,也就是我說的,經過了一個“感性親和”的階段之后,再進入基因考辨階段,而這個階段要借助于一個作家的整體研究來完成。所以我在讀碩士研究生的過程中系統研究過普希金,寫了幾萬字的普希金創作綜述,畢業論文則選的是果戈理,而后來的博士論文又研究了難度大但也更具典型俄國文化色彩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了這些基礎的經典個案研究,就可以做較為宏觀的綜合性研究了。
這樣說來,我發現笑瑛的研究路數跟我很相像。她先做了一個最具經典意味的黑人女性作家的研究,這就是莫里森,接著做了一個早期的經典作家研究,這就是赫斯頓。尤其是對后者的研究,幫助她破解了黑人女性文學的一些關鍵性“基因”。赫斯頓的重要性不僅在于她是早期黑人女性文學的代表,而且還在于她是一個民俗學家。這種身份使得她對黑人文化不僅有著血緣上的天然親和性,還有著超越一般感性認識的系統理解,而更重要的是,她在她的文學創作中把一般民俗學研究拉入對某種精神文化的升華空間,即從民俗現象的考察,上升到對其中所蘊含的價值理念的審美表達。所以,笑瑛對赫斯頓的研究采用了從黑人英語、黑人音樂、各種民俗及原始宗教等方面,來考察作家是如何將民俗學的研究轉化為文學敘事的。文學敘事區別于民俗學研究的地方就在于,后者是一種描述,是對事實的歸納、記錄,盡管它同樣帶有研究者的個性,但較少涉及研究對象的精神價值;而文學敘事則是要發現事實中隱含的影響人的“完整性”,尤其是精神完整性的因素,或者簡單說,就是價值觀。這樣,從黑人英語中,從那些俗語俚語中,可以抽繹出對民族智慧的彰顯和對民族天性的守護,如托尼·莫里森在諾貝爾頒獎演說中說的:“語言如果被統治者操縱,就會肆意地殘殺智慧,摧毀良知,遏制人類的創造潛力。”因此,保持黑人語言的獨特性,不僅是一種民俗意義上的“文化遺產”的再現,而且是一種邊緣的抗爭,是對黑人的原初創造力的維護。同樣的道理,文學文本中的黑人音樂以及各種民俗現象敘事,目的不僅是像建立某種“博物館區”那樣保存瀕臨失傳的文化樣本,而是要從這些受到邊緣化威脅的現象中解析出那些可能成為遙遠回憶的文化精神,比如文化的包容性、生命的原初活力、自然法則等。笑瑛當初對赫斯頓的研究形成了一種“基因”排序的模式,所以,在這部綜合性研究著作《非裔美國黑人女性文學傳統研究》中,她基本上移用了這樣的分析模式,讀者會發現,赫斯頓的基因在后來的諸多黑人女性作家身上得到了驚人的顯現,因此,借助于這種模式,也使我們更本真地理解了美國黑人女性敘事的實質。
笑瑛關于美國黑人女性文學的一系列研究成果,使她成了國內這一領域的“專家”。而這也是我對學生一開始就講的一個要求,即需要在一個集中的領域做持之以恒的研究,要積累大量的材料,不斷地關注該領域研究的最新動向,有想法就寫成文章,最終就會積少成多,做出真正的貢獻。笑瑛自博士畢業后,還擔負著繁重的行政和教學任務,因此,我其實不希望她加速度地出成果,但看到她新的著作寫出來了,還是有些喜不自勝,寫下這些話,權當這本書的序吧。
王志耕[1]
2016年7月于南開大學
[1] 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