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作家作者身份焦慮空間性闡釋
- 沈瀟
- 13字
- 2025-04-22 17:37:18
第一章 作者身份焦慮說的內涵
第一節 先期問題假設中的猜想
應該說,是長久以來積攢的困惑以及萌生的問題構成了寫作這部書稿的原初動機,而《閣樓上的瘋女人:女性作家與19世紀文學想象》這本書中所提出的作者身份焦慮理論一定程度地回應與解釋了那些莫名而實在的困惑感與焦慮感,使得問題與答案的碎片交織在筆者的寫作思緒中,經由文化,再到文學,最終回歸文化的空間性路徑,滋生了種種猜想與理想,整個思維過程體現著女性詩學所特有的浪漫情懷。因此,首先就成書前的先期問題假設及背景考察情況加以說明。
一 問題意識的現實來源
本書的問題意識來自對普遍女性與女性寫作者憤怒與焦慮問題、現實與文學中“病女人”問題、中國文學中普遍存在的“病婦”形象與西方文學中“瘋女人”形象的關系等問題的關注。上述問題產生背景有二,一是對現實中存在的實際問題進行長期觀察與思辨的結果,二是文獻搜索、資料收集、閱讀體悟、學習探討的結果。從現實中看,女性是神經系統、精神類疾病的高發人群。對女性焦慮這一精神癥狀產生原因的追尋以及對其表現形式的觀察,導致了對女性特殊性別文化境遇的關注。生活中普遍女性的焦慮大多由其性別身份所引發,繼而表現出不同的程度與形式,這指向對日常生活中仍存在的父權思想與觀念的發掘和反思。但更多時候,那種源自性別的困擾和焦慮實際上被女性主體進行了道德內化,再度變形為其他外在表現形式,因此使對父權文化思想痕跡的暴露具有難度。譬如,文化影響因素經由精神心理因素的作用轉變為女性身體因素對自身主體的干擾或“侵犯”,故而有些女性常覺得自己異常,從而斷定自己病了,仿佛“它顯得有?。核驼娴牟×恕?a id="w1">[1],西蒙娜·德·波伏娃援引婦科醫生的觀點,認為“自以為病”狀態與生理之關聯并不大,屬心理病癥范圍,她還認為毀壞女性身體的,多半是主體對身為女人所產生的焦慮。
不可否認,女性焦慮的體現形式是多樣的,具體可從不同類型女性身上找到對應形式,這在文化中并不困難。置身文化境遇,女性焦慮問題就是狹義化的女性性別身份焦慮問題。而由性別身份造就的女性焦慮的表現方式是多重的,主要表現在身體性屬范圍內、現實文化中及思想精神空間里,除此,還應包含具體某一專業領域內的情況,也即對女性性別身份焦慮問題的探索應從以上四方面進行,在本書中,這一專業領域即文學空間,因此,對女作家性別身份焦慮問題,即作者身份焦慮的空間性表現的關注成為核心。在文學空間中,女作家通過策略運用來暴露這種別樣焦慮,策略就是在上述影響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一種主體自覺反擊意識,正是桑德拉·吉爾伯特與蘇珊·古芭所說的“替身策略”,也可將其描述為偽裝或遮蓋的策略,或楊莉馨在《閣樓上的瘋女人:女性作家與19世紀文學想象》譯跋中,結合艾米莉·狄金森的詩句,對女作家修正策略的實質所進行的概括——一種“傾斜”策略[2],它帶有鮮明的復調性特征。
在現實文化中,瘋女人即為女性病態化至極致程度的有形象征物,同時亦是女性憤怒最大化的具象顯示物。因此瘋女人作為研究女性性別身份焦慮過程中的現實隱喻,能夠成為連接女性性別身份研究與對造成女性焦慮的重要原因——思想精神空間病態化的追問之間的關卡,從而凸顯出針對女性瘋狂研究的價值。女性焦慮問題與性別身份研究交匯的部分一向為學界重視。貝蒂·弗里丹曾認為身份問題于女人來說是個新問題,在為女性爭奪諸多權力之前,首先要完成對女性身份問題的論證。[3]時過境遷,對身份的爭奪仍舊是女性主體獲得權威感的首要條件,而爭奪身份就必須進行自我言說和自定義。在言說過程中的抗爭壓力主要來自文化既有規范與其建立的先在印象對女性的束縛,還有在克服道德內化機制的過程中所產生的抗力,這也即身份爭奪過程中焦慮形成的要素。貝蒂·弗里丹所說的身份問題就是狹義的性別身份問題。所以研究性別身份焦慮問題的成因、表現方式及應對策略對最終建立女性權威來說,至關重要。[4]此外,貝蒂·弗里丹認為由于女性特殊而不穩定的生理結構,使她們比男性更易精神失常,這種精神紊亂與女性特殊時期的身體變化有很大關系,諸如懷孕、分娩、經期及更年期等,女性思想被某些來自性的、情緒的以及為理性所控制的東西擾亂著,失常便由此發生。但生物學論據說提供的信息在解釋女性精神壓抑、焦慮、抑郁時的局限是很明顯的,它不能將構成性、情緒以及為理性控制的東西都囊括在女性性別的自然屬性中。這些作為女性致病因,皆與文化干預有關。從社會身份劃分向度看,女性因身份問題而產生的焦慮是普遍的,這說明在歷史長河中,普遍女性是缺乏身份的。這使我們對女性精神壓抑問題的分析,擁有介入空間性研究的契機。也即在現實社會空間中,婚姻作為一種形式,及家庭作為一種空間結構對女性焦慮的形成都產生了影響。伊萊恩·肖瓦爾特認為,女性精神病的高發率是由于她們所處的社會環境及分配了她們角色定位的家庭環境造就的,美國北卡羅來納大學臨床心理學博士奧古斯都·納皮爾坦言,他病人中不同階層的婦女都抱怨過婚姻中曾出現的問題,并表達了對此的焦慮??梢哉J為,一定程度上文化境遇利用女性某些身體特性使瘋狂潛質或因子被激發出來。
二 問題意識的理論架構
上述問題都隸屬女性焦慮與性別身份的關系問題,屬現實問題的一種。而本書經由對現實問題的抽象,并結合對“作者身份焦慮”理論性別維度的把握,以期對作者身份焦慮說的空間性進行更具針對性的專業表述,探討更細化的問題并試圖得出有意義的結論。因此,本書立足作者身份焦慮說的理論維度,對其進行闡釋、改寫和再抽象,甚或必要的“誤讀”。故而,此研究需被放置在具體的女性身體境遇、文化境遇、精神心理層面及文學敘事場域中進行。這一特殊情形也正是由于“后現代文論為中國當代文論所提供的,主要是一種文本策略和闡釋方式”[5]這一現實囹圄所決定的,這種假設造就了本書整體結構的雛形。首先,女作家基于性別身份的作者身份焦慮的產生,主要源自女性對自我超越過程中存在的心理障礙不能有效克服的狀況,而這種障礙的形成與性別身份直接有關,與父權文化規范的施用及此過程中所有環節和牽涉范疇都息息相關??煽闯觯瑢ε骷易髡呱矸萁箲]問題的研究無可避免地指向了對父權文化規范在現實層面存在情形的調研。除此,還需注意的是,發覺女作家作者身份焦慮作為一種既有事實存在的途徑,就是深入文本進行探索的方式。因此,對女性主義敘事學視域的保有也成為深入研究這一問題的關鍵。本書對作者身份焦慮說概念的闡釋、對其向女作家性別身份焦慮問題轉化可能的分析、對其空間表現形式的概說,也即空間性的猜想,與女性主義敘事學視域下的文學空間探索傾向應當平分秋色,各有倚重。
但本書核心主旨仍舊為作者身份焦慮說的空間性猜想。在先期問題假設中,這一猜想便是存在的。在文學中,可以說,女作家焦慮出現的深層原因,在于母性激情遭遇了菲勒斯中心文化特征的文本規范,故而產生了不適感與虛無感,具體體現為情智糾結對女作家創作心理的持續影響、叨擾與侵凌。女作家需完成對女性氣質的保留、推崇與運用,但同時又不能被女性氣質所代表的真實性覆滅,她需將女性氣質的呈現方式變更為“被闡釋”“被破譯”,因此她們的理想敘述方式就必然是種表里不一但又終將被融合和統一的“糾結”方式,這造就了女作家寫作上問題意識的顯現和流露,無形中加深了她們的寫作難度,甚至是解析女性文本的難度。女作家所采取的曲線救國方式,或恐正由于基于女性性別身份的作者身份焦慮的真實存在而形成,無論她們是否對其有意識或愿意承認,這種焦慮都會在文本結構上留下痕跡,即便“在封建禮法周密防范的情況下,在文學作品中也不時‘一枝紅杏出墻來’”[6]。文本是主體病態化得以暴露的良好載體,這使得針對這一專業領域的探索負載著解決文化現象界女性問題的重任。對女性文本的深層解讀會引領我們發現被隱匿在種種繁復、錯亂、幼稚、拙略現象之下的內容正指向了女性欲望真實存在這一本質事實。
除此,本書其他重要問題假設還涉及對女作家性別身份焦慮與作者身份焦慮概念的關系辨識。在上述文字中,已經體現出這兩個概念的刻意與無意識混同的必要性和無奈感。這里所做的說明,旨在為后續論說和界說的明晰性加以確保。文學空間若沿襲現實父權空間的文化形態,女性將由此被認為更具自然屬性。露絲·里斯特認為不是女性身體的脆弱導致她們不能享有公民身份,而是文化“一直是將婦女與身體、自然(nature)和性等同起來才使她們沒有這樣的資格”[7]。尤其是西方批評界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對女作家的肯定還往往是建立在對她容貌、體型、性別等因素所具備的優勢的肯定之上[8]。也即女性主體的現實文化位置和處境決定了她們在文學中的位置與處境。“但是只要女性主體仍處于邊緣,代表著女性主體的女性寫作就難以進入主流。”[9]對此,我們可從兩方面去理解和把握。其一,女作家面臨著與所有寫作者相似的困境。楊莉馨認為如客觀地借用影響焦慮學說,“倒也是可以解釋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理論誕生的心理背景的”[10]。其二,可跟隨前述認知,從策略層面去認定女性寫作者首當其沖是一位女性,那么其女性經驗的帶入就應成為祛除由男性/女性二元對立關系形成的性欲焦慮的必要條件,從而使女作家成為更自由和自主的寫作主體,占據身體空間并發展、延展自我意識。由此,我們大膽猜想,女性詩學的特征正是呈現自我,尋找新的空間進行兩性關系的矯正與重塑,以平衡、平行發展的方式來取消一味的彼此對立。究根結底,女作家作者身份焦慮的形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自我的在場,受到了社會現實父權文化規范下生成的女性道德超我標準幻化而為的文化在場的影響所致。對于現實作為一種影響的說法,哈羅德·布魯姆在分析弗吉尼亞·伍爾夫作品時對此已進行過肯定,認為伍爾夫女性主義思想的持久性在于其不僅糅合了不同思想,更是“對現實一系列強有力的領悟與感知”[11]。對性別身份認同與作者身份焦慮關系的探討,本就是針對女作家作者身份焦慮問題的探討。相對而言,男作家作為一個整體,理論上說是不具有作者身份焦慮的,在哈羅德·布魯姆影響焦慮理論中,后輩作家的焦慮是渴望享有獨創性的作家的普遍焦慮,它建立在寫作主體對自身作者身份認同的基礎之上。長久以來,作者權的男性色彩是顯著的,男作家作者權與書寫權是相對合一的,布魯姆的分析顯示,后輩作家(男作家)的焦慮集中在如何戰勝前輩,獲得獨創可能。如果權力分等級,那么男作家追逐的是一種相對更高級別的權力。女作家的追求目標相對則更為初級。也可以說,女作家的書寫權與作者權長久以來相對脫離。楊莉馨認為對于婦女而言,性別障礙表現為諸如對“缺乏自己的權威與得不到恰如其分的對待”[12]境遇的恐懼。于是,從文化走入文學的握筆女性實被文化進行了二次閹割。但初入文學領域的女性沉默(被閹割狀態)與現實文化中的女性沉默卻仍舊具有本質區別,前者在通往女性解放的道路中更進一步,她們擁有了握筆的契機。這顯示出女性解放是“緩慢的、痛苦的、是部分的、有條件的”[13],即凸顯出焦慮作為一種代價的性質。身份認同更明確地指向了性別問題,對于女作家而言,只有通過藝術創作完成非個人化超越[14]才能擺脫性別身份焦慮,如果作家比作者的概念更靠近身體,那么女性寫作者更天然地屬于作家的概念。這是因為,從本質上說,女作家作者身份焦慮就是一種女性性別身份焦慮在文學中的變形表達。這和水田宗子所說文學作品中的女性形象能夠證明女性原理[15]來自生育的性(女性身體屬性)與制度化的女性社會角色(女性文化屬性)的共同作用的論斷是相似的[16]。即女作家的創作能夠反映出女性現實境遇的情形,甚或女性之性被文化演繹的程度。
在這里,還需進一步區分的是,文化女性性別身份焦慮和女作家作者身份焦慮。前者由來自女性身體空間的焦慮及來自父權社會現實文化空間的焦慮所共同構成,也即水田宗子描述為女性原理的構成要素。這種性別身份焦慮更多地受到現實父權思想的影響和左右,直指女性文化困境。后者則指對文學文本鏡像的恐懼,也即從文本句子字面與意義空間中共同凸顯出的焦慮感,進一步指向女作家對作者權迷失窘境的困惑和恐懼,它不僅使寫作主體具有問題意識,還使其不斷在寫作中探尋解決問題的方式策略。但現實女性性別身份焦慮和文學中女作家的作者身份焦慮又是父權文化在現實和文學領域形成的同一問題的兩個具有不同指向的次級問題。在文學中,為將困擾女作家的性別身份焦慮描述得與具體環境更為貼合,從而使它具有更明確的指向性,同時也由于文本句子字面空間具備“囚禁”的功能,使女作家在進入文學領域前的那種為普遍女性所具有的性別身份焦慮感進一步得到深化和細化,更具針對性,作者身份焦慮似可取代性別身份焦慮而成為更恰當的描述概念。但隨著研究的深入,作者身份焦慮概念有時不能很好地涵括與女作家受到現實文化影響的程度和情形相關的內容和因素,而女作家性別身份焦慮這一概念也有其天然的復合概括的優勢??傮w而言,女作家的作者身份焦慮就是一種針對其自身性別身份的焦慮,也即基于女性性別身份而來的焦慮,不僅針對社會化性別(gender),同時還針對女性之性(sex)。需注意的是,性別社會化后的性別身份次序的形成依然建立在對女性自然屬性的強調上,并以此對女性自我僭越及上升、超越等行為進行阻攔和驅散,將女性穩固地禁閉在父權文化邊緣地位的情況也屢見不鮮。除此,研究女作家的焦慮的確應專門針對其文化身份,以凸顯出其作家身份的缺失。由此,在本書中,作者身份焦慮的概念與女作家性別身份焦慮的概念常常在特定的語境中交替出現,特在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