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只手如鐵鉗般穩穩扣住了車窗框，身形在劇烈顛簸中紋絲不動，另一只手卻已經悄無聲息地按在了自己貼身藏著的短刃柄上。

這風嚎峽不僅是天險，更是自古以來強人剪徑的絕佳之地！風聲就是最好的掩護。

車廂劇烈晃動。

一塊松動的車簾被狂風吹開了一道狹長的縫隙！

嗚——！

一股猛烈的、如同裹挾著冰渣的狂風瞬間灌了進來，帶著峽谷深處巖石被常年風蝕后的冰冷塵埃氣息，猛烈地撲打在周田的臉上！

他額角那道深褐色的、猙獰的長疤，在車簾掀開瞬間透進來的、渾濁昏暗的峽谷天光下，暴露無遺！

風，吹起了他額前幾縷略顯凌亂的黑發，那道橫亙在眉骨之上的疤痕，如同一條蟄伏已久的毒蛟。

在昏暗天光里，映襯著他驟然緊繃的側臉線條，顯得格外森然、冷酷，散發出一種鐵與血淬煉過的煞氣。

與他此刻冰冷的眼神渾然一體，仿佛那峽谷中風嘯鬼哭，都在一瞬間被這道目光懾住了片刻。

但僅僅是一瞬！

風勢稍緩，劉凱立刻撲上去死死按住了被吹開的車簾。

呼嘯的風聲車外人吆喝牲口的聲音和車輪壓在碎石路上的嘎吱聲，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媽的！這鬼風！”

車把式老李在外面粗聲罵道。

周田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按著刀柄，眼神銳利如針，透過偶爾被狂風掀動的車簾縫隙，掃視著兩側那些嶙峋如鬼爪般的峭壁崖影。

風聲是最大的掩護，也是最大的威脅。

他的所有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

就在這時，縮在對面的劉宇軒，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見到如此險惡的景象，感受如此可怕的狂風，看到周田臉上那道從未在車廂昏暗光線下如此清晰顯現的疤痕，巨大的驚恐混合著天生的好奇，終于忍不住開了口，聲音細弱顫抖，被灌入的風聲扯得破碎：

“東…東家……風嚎……嚎完了嗎？咱們……咱們出了蜀狗……呃…蜀境了嗎？趙…趙國…又是什么樣的地方啊？”

他緊張得連“蜀狗”這個在底層流傳的俚語都順嘴滑了出來，又趕緊改口。

周田按著刀柄的手沒有松開，但目光從那峽谷間的兇險處移開，投向了車廂角落里那被恐懼包裹著的小小身影。

車窗縫隙擠進來的最后幾縷天光落在他臉上，那疤痕隨著光影變幻，似乎又隱回了深邃的輪廓之中。

他沒有立即回答。

車外的風聲依舊凄厲如鬼哭，車馬依舊在陡峭狹窄的巖縫里艱難前行。

過了幾息，一個沉如磐石、清晰穿透風嚎的聲音才在搖晃的車廂內響起：

“老李？”

“在呢！東家！”

車轅上傳來老李大聲的回話。

“我們……此刻何處？”

“東家放心！”

老李回應的聲音帶著一絲豪氣和被風撕扯的嘶啞，“這條道我熟！剛過了‘一線天’！風吼得最響這一段走完就豁亮了！咱現在——”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力氣吼了出來，蓋過了狂風的嘶鳴：

“——已經出蜀境了！前面就是趙國地界——‘北風原’！”

風聲依舊“嗚嗚”地怪叫著，撞擊著車壁，但似乎比剛才要低沉一些，不再像有無數只大手要把整個車廂掀翻了，更像是一群餓狼在遠處的山谷里不甘心地嚎叫。

車廂的晃動也減輕了不少。

聽到老李的回答，劉宇軒先是眼睛一亮，隨即那雙還帶著恐懼的眼睛里又堆滿了新的困惑。

他似乎沒聽懂“北風原”這個詞，或者聽懂了又覺得太簡單，跟他想象中的趙國完全不一樣。他努力想著聽過的詞兒，終于怯怯地又問了一句：

“趙…趙國……都…都像我們一樣……是窮人嗎？”

他想起濟慈堂，想起那些爛菜幫子和耗子屎，還有孔德泉那張讓人害怕的官老爺臉。他覺得趙國大概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靠在車廂壁上的周田，臉上那道疤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是嵌進去的一道深壑。

他沒直接回答孩子的問題，反而伸手指了指車廂角落里一個鼓囊囊、用厚粗布縫制的口袋，那口袋外面似乎還結了一層薄薄的塵霜。

“看到那個布袋子沒？”周田的聲音不大，但在風聲和車輪聲里很清晰。

劉宇軒趕緊點頭，眼神跟著他的手勢。

周田解開扎口的一根細麻繩，手往里一探，抓出來一把東西。

不是他想象中的精米，而是混著灰撲撲麩皮的、顆粒很小又不太均勻的雜糧面。

“這是啥？看著……有點像……” 劉宇軒猶豫著，不太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