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陳大人，鏢物未送達之前，按規矩可是誰也不能打開看的啊。”

左昌德的左側太師椅，坐著一位面白蓄須，身著鶴衫，頭戴官帽的中年文人，后者此刻眉頭微皺，卻也只能喝著茶水，繼續嘗試道：

“可陳某聽聞……”

“唉，陳大人，我昌隆鏢局的名聲，從南到北都是響當當的，自有一番自家的手段，此次試探已然將隱患引出，下一次押鏢自然暢通無阻了！”

左昌德繼續打著哈哈，這位陳大人其實只是巡撫手下的跑腿官吏，但他依然要畢恭畢敬，除了其代表的是巡撫外，還有抬高對方的意思，這幾乎是老江湖的世故本能了。

“更何況，還剩下一大半時間，才到交付鏢物之期限，陳大人還請回復巡撫大人，安心等待即可。”

那位陳大人眼見左昌德的篤定，而且其人看起來也確實無事，不由得暗自搖了搖頭，無奈舉起茶盞，繼續喝起了茶水。

而左昌德見狀，心知對方是妥協了，他不禁望向門口舉著一物、一臉淡然走來的張天任，正是后者與他的一番言語，才讓他有了這堂前的種種表現。

“此番計策，倒是引得陳大人白跑一趟，左某心有愧疚，還望收下一點薄禮，權當賠罪了。”

“左總鏢頭，這……不合適吧。”

那位陳大人本來還想推脫，但見到是一幅大師山水書畫名作，他當即飛快放下了茶盞，雙手珍惜捧住，眼睛半晌移不開，口中喃喃道。

“寶劍贈英雄，書畫饋文士，自古以來的道理，怎么會不合適呢？”

左昌德笑了笑，他眼見對方神態，便知道自家女婿挑選的禮物，這位陳大人是十分滿意了。

二人再度客套了一番。

左昌德便送這位陳大人離開了昌隆鏢局，回去復命了。

……

送走那人后。

堂內僅剩下翁婿二人。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左昌德見人都走了，面上強壓下的濃濃擔憂之色，終于是再度浮現出來，朝著張天任問道。

今日，這實打實的一戰，一半是給自家鏢局的鏢師們一顆定心丸，一半是給蘇州巡撫和六家鏢局等外人看的。

讓所有人暫時安下心，認為鏢沒有丟！

但其實……

“此番施為，已然順利拖延了時間，接下來自然是如先前所說，重整旗鼓，帶人殺上太行山，奪回七禽圖，送往京城復命！”

張天任語氣平靜，卻說出了讓左昌德面皮一跳的壯烈言語。

“你真打算要上山奪鏢？！”

左昌德眉頭擰成麻花，他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還從沒聽過哪個鏢局敢上山剿匪的！

畢竟。

太行山上。

可不光是一頭連他都不敢言勝的半妖大當家，還收攏數十小妖，統領了八百賊寇！

“昌隆的牌子不能砸，鏢局不能散，鏢也不能丟，內鬼出賣和山匪襲殺的仇也不得不報！”

張天任面色平淡，語氣卻帶著一絲堅定不移的殺伐之氣，只是還有一句心里話沒說出來——

妖魔也不能不蕩！

“唉，這事兒可不好做啊……”

左昌德言語悲觀，但神情卻是堅毅果敢地思慮起了得失，逐步計較著此事的可能性。

畢竟，他年輕時就是從尸山血海里闖禍出來的，鏢局干的也是刀頭舔血的買賣，若想安穩度日，又哪里會選擇這條殺伐路？

“恩，所以，第一步就必須要徹底鏟除內鬼。”

張天任眼見左昌德認真思慮，他目光則移向了窗外那漸漸昏沉的天色。

……

傍晚。

一道人影出現在審問室。

牛褚正在門外歇息，他拳頭上滿是鮮血，還沾著些許肉沫，顯然是對里面的奸細進行了一番友好磋商。

“牛鏢頭，辛苦了……”

那人看到血跡，擠出一絲笑容，苦澀道：“我弟弟的事情，實在是給鏢局丟臉了，能讓我進去勸勸他嗎？”

“嗐，是你啊，總鏢頭的話，你應該聽過了，其他人不允許探監的。”

牛褚抬頭瞥了一眼，不以為意地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漱口之后，又吐到了地上，有意無意地濺射到那人腳邊。

那人見狀，知道這是對方瞧不上自己這個奸細的哥哥，他眉眼低垂，將手中小半年月錢才購得的美酒‘杏花村’，放在了木桌上，繼續堆砌笑意道：

“那個，一點小東西不成敬意……

“牛鏢頭知道的，我和弟弟年少時就沒了爹娘……幸得鏢局收留，這才有了一口飯吃，如今他鬼迷心竅，犯下大錯，我這做哥哥的，總得勸誡一番，讓他早日說出幕后之人，也算是洗清一點罪孽了。”

“別為難我。”

牛褚瞧了一眼美酒，舔了舔嘴唇，這幾日都沒好好吃頓飯喝次酒，此時又審問得口干舌燥，不禁伸手打開封塞，使勁嗅了嗅，只是依舊沒有答應下來。

“我弟弟一直聽我的話，說不定能盡快問出些東西呢？”

“半盞茶的功夫就出來……要是讓人瞧見，我一力擔責，斷然不會連累到牛鏢頭的！”

那鏢師見牛褚有點意動，趕忙勸說道。

牛褚一抬頭，望見那人卑微且苦澀的神情，不由得心下一軟，又想到硬的不行，倒不如來點軟的，索性大手一揮：

“去吧去吧，趕緊出來！”

“你好好勸勸你弟弟吧，今晚過后，可就要送去官府大刑伺候了！”

那人聞言喜不自勝，慌忙道謝道：“多謝牛鏢頭，以后定然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

屋內。

那名當初拿著鑰匙的蒙面人，正凄慘地坐在這里，滿臉是血，卻咬緊了牙關。

他一看到來人，面色一松，強忍疼痛吐著血沫笑道：“哥……我什么都沒說，我不能把鏢頭供出來的！”

“恩，哥知道，你是好樣的……”

那名鏢師看著弟弟的凄慘模樣，鼻子一酸，眼睛有些發澀，他幾步向前伸手摸著弟弟的面龐，心疼萬分道。

“來，把這個吃了，就不疼了。”

那名鏢師取出一顆細小的丹丸，遞到了弟弟的面前，而后者似乎也知道這是什么，目光暗淡了一瞬。

隨后，他便毫不猶豫地仰頭吃下了。

那名鏢師抱著弟弟的腦袋，忍不住悲戚苦笑道：“咱哥倆命苦，都是鏢頭當年收留才能活到今日，為他死，值得！”

“咱這就算是報恩了，下輩子再好好活……”

聽著這些話，弟弟內心不再掙扎，他眼角流下淚，耳邊很快陷入了一片寧靜之中。

只有似是兒時賣糖食雜貨的駝鈴聲，一陣陣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