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桑晚剛剛同意江清晏走小路，便是因為此處距離乾明帝在宮外的私宅極近。

她想著路上若遇無法處理的危險，就算不能被人搭救，她也能跑到這宅子里來避難。

皇帝的私宅，一定會有留守的下人。

只是她沒想到，乾明帝今日也在此處。

她隨袁飛進了屋子里，春華秋華被攔在屋外。

先前柳捕頭出現時，她便聽到幾聲異常悶響，猜測著那三個攔路的賊人多半已經落網。

她一進去，便見到昏黃燭火下，乾明帝正閉目養神，那三個賊人被堵住嘴巴捆得嚴嚴實實跪在地上。

“陛下萬安。”沈桑晚行了一禮。

乾明帝睜開眼睛：“惹禍精。”

沈桑晚自知理虧，不敢反駁，小聲問道：“妾身有錯，給陛下添麻煩了，可否讓妾身詢問賊人幾句話？”

乾明帝沒有立馬答應，而是皺眉問道：“你不在王府養傷，為何出現在此處？”

沈桑晚趕忙道：“妾身此前答應廟祝，今日會在城隍廟義診，不愿做毀諾之人。”

乾明帝冷哼一聲，道：“好好的世子妃不當，偏要自討苦吃。”

沈桑晚并不會只義診這一次，她也怕下次再被乾明帝遇到這種情形，會被責問，輕聲解釋道：

“妾身曾立過兩次誓。”

“年少時，得恩人幫助，躲過死劫。恩人天生體弱，娘胎里便中了毒，即便是鬼醫也無法醫治。”

“妾身立誓，一生精研醫術，盼著有朝一日能幫恩人解疾病纏身之苦。”

乾明帝捏著佛珠的手頓了下，望著面前女子閃閃發光的眼睛，感覺好像被什么燙了下。

過了許久，他才說道：“粘人精。”

沈桑晚抬起頭，不明白他怎么用這個詞罵自己。

“另一次呢？”乾明帝又問道。

沈桑晚道：“妾身受前輩傳道，立誓承其遺志，存仁心，救世人。”

乾明帝似是失了說話的興致，道：“既要問話，何必磨磨蹭蹭。”

沈桑晚立馬反應過來，轉身跑到三個賊人面前，扯掉其中一人嘴上的布條。

“你們受何人指使？”

賊人一直在屋子里，也聽到兩人對話，怎么也沒想到會犯到皇帝手里。

他已經被袁風收拾過一頓，此時不敢隱瞞：

“沈大夫，我跑遍京城，所有大夫都斷定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昨日有人找上我，要我今日在你的攤位上搗亂，并半路截殺您。”

“他給了我五十兩銀子定金，事成之后還會再給我一百五十兩。”

“我家里有老母幼子，怕我死了他們日子不好過，便約了兩個兄弟一起，想著最后撈一筆。”

“那人一直蒙著臉，我沒見過他長什么樣，更不知他到底是何人。”

“沈大夫，我一時鬼迷心竅，求您饒我這一回……”

沈桑晚說道：“我說過，你雖病入膏肓，但并非無藥可醫，按照我開的方子，是有可能治好的。”

賊人卻道：“你何必騙我，三日前我求到鬼醫面前，她也斷定我必死無疑，您難道比鬼醫更厲害？”

“鬼醫”這兩個字，在魏朝分量很重。

第一代鬼醫編撰了一本《鬼醫經》，她自稱鬼醫，醫術精湛，救人無數。

她曾隨太祖皇帝打天下，幾度將皇帝從鬼門關拉回來。

有此神醫相助，也是太祖皇帝皇位名正言順的象征。

立國之后，鬼醫放棄高官厚祿，自請隱居鬼醫谷，只帶走了一枚皇帝賞賜的“鬼醫印”。

太祖皇帝后來無數次派遣專使，尋找鬼醫下落，卻始終無法探尋鬼醫谷的真正位置。

本朝傳承百年，偶爾也有鬼醫弟子現世，只是他們沒有“鬼醫印”，不是鬼醫傳人。

沈玉瑤之所以敢自稱鬼醫傳人，便是因為她手上有鬼醫印，可以算做是當代鬼醫。

只是沈桑晚不免覺得奇怪，當代鬼醫明明已經死了，沈玉瑤到底如何接受鬼醫傳承的。

沈桑晚雖疑惑不解，但此時對于今日害她的幕后指使，確信和沈玉瑤脫不了干系。

她定了定神，道：“沈玉瑤雖是鬼醫傳人，卻沒有《鬼醫經》，說的也未必是真。”

賊人說道：“我不懂什么醫經，但她是鬼醫傳人，她既說無藥可醫，那我就真的沒救了。”

沈桑晚見他不肯信自己，雖覺心累，卻也沒有強求。

她想問的都問完了，轉過身來，詢問乾明帝：“陛下，這三個賊人您打算如何處置？”

乾明帝敲了敲桌子。

袁風走了進來。

“留一個，殺兩個。”

袁風拖著另外兩個賊人往外走，兩人用力掙扎，但因被堵住嘴巴，壓根說不出求饒的話。

鬧事漢子被嚇到，從犯都要死了，他這個主犯不可能有生路，還不知要面對怎樣的折磨，不停磕頭求饒。

“陛下，小人不是故意的，求您饒了我這一回！”

“沈大夫，求您幫我求求情，我再也不敢了！我母親還等著見我最后一面！”

沈桑晚看了乾明帝一眼，聽得“母親”二字，她心下不忍，但也沒有打算給賊人求情的打算。

乾明帝看向沈桑晚：“開藥方。”

沈桑晚勉強明白乾明帝留下賊人主使的意圖，他要留著這人試藥。

很快，有人拖著賊人、帶著沈桑晚剛剛寫好的藥方退了出去。

屋內只剩下兩人。

乾明帝開口問道：“《鬼醫經》里，可有你恩人的救命藥方？”

沈桑晚說道：“《鬼醫經》中，并無他的醫治之法。”

剛說完，她又飛快抬起頭，十分疑惑：“陛下如何猜出我有《鬼醫經》？”

乾明帝說道：“收起你那副蠢樣，三兩句話就露了破綻，回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桑晚心下暗道，她上輩子不就是蠢死的嗎。

不過她也不免腹誹，她是遭人算計而死，乾明帝卻是純粹倒霉。

甚至因為地震這種天罰，被太后貶斥他為君失德，讓他死了都得一個“厲”字的惡謚。

“陛下想要《鬼醫經》嗎？妾身愿獻出此書……”

乾明帝將茶盞放在桌上，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響聲，道：

“在你眼里，朕難道是貪婪無度之人？”

沈桑晚暗道他難伺候，趕忙挽救，道：“陛下，妾身絕無此等想法，只是妾身得了寶物便想獻給陛下。”

乾明帝眼中的陰沉緩緩消融。

許久，他方才說道：“你是有夫君的人，莫要一直癡纏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