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回來啦!”
一個炸雷般的喊聲震得同福客棧窗欞嗡嗡作響。
佟奕正在擦桌子,聞聲抬頭,只見門口站著個二十出頭的壯實青年,古銅色皮膚,濃眉大眼,活脫脫一個男版佟湘玉。他腰間別著對黃銅八棱錘,錘頭上還刻著“佟”字。
哐當——
佟湘玉手里的賬本掉在地上,嘴唇顫抖著擠出兩個字:“...石頭?”
青年——佟湘玉的親弟弟佟石頭——大步流星走進來,地面都在震動。他一把抱住呆若木雞的佟湘玉轉了三圈:“想死我了姐!你咋瘦成這樣了?”
佟奕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他這才意識到一個嚴重問題,自己是冒充的佟家表弟,現在來佟家人了,自己不就被拆穿了。
“這位是?”佟石頭放下暈頭轉向的佟湘玉,好奇地打量佟奕。
空氣瞬間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佟奕身上,他后背滲出冷汗。
佟湘玉臉色煞白:“這是...是...”
“表弟佟奕?”郭芙蓉突然接話,眼神卻冷得像冰,“是不是啊,'小奕'?”
佟石頭濃眉一皺:“佟奕?咱家哪有這號人?”他掰著手指頭數,“大伯家佟小龍,二姑家佟小虎,三姨家佟小鳳...就是沒有佟奕!”
這句話像道閃電劈在大堂里。白展堂悄無聲息地挪到佟奕側后方,指間寒光閃爍。
郭芙蓉“鏘”地拔出長劍;李大嘴舉著炒勺從廚房沖出來,呂秀才的毛筆“啪嗒”掉在賬本上,墨汁濺了一身。
“你...”佟湘玉聲音發抖,指甲掐進掌心,“你到底是誰?”
佟奕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兩個月來,他享受著佟家人的身份,享受著佟湘玉如姐如母的關懷,卻忘了真正的佟家人隨時可能出現。
“我不是...不是佟家人。”他嗓子干得冒煙。
“騙子!”郭芙蓉劍尖直指他咽喉,“說!誰派你來的?”
佟石頭銅錘“咚”地砸在桌上,桌面裂開蛛網般的紋路:“好小子!敢冒充我佟家人!”他扭頭瞪佟湘玉,“姐!這你都能認錯?”
佟湘玉突然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響聲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掌柜的!”白展堂心疼地抓住她手腕。
“我糊涂啊...”佟湘玉眼淚奪眶而出,“連家里有沒有這號人都...”
這句話像刀子扎進佟奕心口。兩個月來,她給他縫過衣服,熬過姜湯,連暗器絕技都傾囊相授。而他回報她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掌柜的,”佟奕聲音哽咽,“對不起。我這就走。”
轉身往樓上房間去收拾行李,腿像灌了鉛。身后傳來激烈的爭吵:
“就這么放他走?”
“萬一是黑道探子呢?”
“姐你心也太軟了!”
只有佟湘玉沒說話。
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包袱里還有十幾兩銀子,省著用夠活一個月。至于去哪...天地之大,總有個容身之處。
下樓時,大堂劍拔弩張。佟石頭雙錘在手,郭芙蓉長劍出鞘,白展堂指間寒光閃爍。佟湘玉站在柜臺后,手里攥著塊濕透的手帕。
“掌柜的,”佟奕向她深深一揖,“多謝這些日子的照顧。這兩個月的姐姐,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禮物。”
她嘴唇顫抖著,最終只輕輕點了點頭。
走到門口,莫小貝突然沖過來塞給他一個油紙包:“小奕哥...這是李大嘴剛做的肉餅,路上吃。”
佟奕鼻子一酸,揉了揉她的腦袋:“謝謝小貝。好好練武,別總氣你嫂子。”
踏出同福客棧的大門,陽光刺得眼睛生疼。兩個月來,他已經把這里當成了家。而現在,他又成了無根浮萍。
七俠鎮西邊有座荒山,據說山里有獵戶留下的廢棄木屋。他打算先去那兒落腳,再作打算。
出鎮不久,天色突變,烏云壓頂。佟奕剛加快腳步,路旁樹林里突然傳來一聲冷笑:
“小子,等你好久了。”
三個紅衣人從樹后轉出,呈三角之勢將他圍住。為首的是個面容陰鷙的中年男子,腰間別對判官筆。
“日月神教!”佟奕失聲驚呼。
中年男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有點眼力。本座神教白虎堂香主趙鶴,特來請小兄弟走一趟。”
佟奕暗自叫苦。日月神教怎么會盯上他?難道是因為天機圖?
“趙香主怕是認錯人了,”他強作鎮定,“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
趙鶴陰笑:“無名小卒能得'青鳥'青睞?能跟蕭秋水稱兄道弟?”
他向前一步,“乖乖交出六扇門令牌,免得受苦。”
原來是為了展紅綾給的令牌!佟奕下意識摸向懷中,心念電轉。交出去或許能保命,但誰知道他們拿了令牌會去做什么壞事?
“我數到三,”趙鶴伸出三根手指,“一...”
佟奕猛地抽出青竹劍,靈燕步全力施展,朝最弱的那個方向突圍。持刀的紅衣人顯然沒料到他突然發難,慌忙舉刀格擋。
“鐺!”
竹劍與鋼刀相擊,竟發出金鐵之聲。佟奕借力騰空,從對方頭頂翻過,落地后頭也不回地往林中狂奔。
“廢物!”趙鶴怒喝,“追!”
身后破空聲襲來,佟奕本能地側身翻滾,一柄飛刀擦著臉頰劃過,火辣辣的疼。臉上頓時多了一道血痕。
樹林越來越密,佟奕專挑荊棘叢鉆,希望能阻擋追兵。但紅衣人顯然都是老江湖,不但沒被甩開,距離反而越來越近。
“小子,你跑不了!”趙鶴的聲音近在咫尺。
佟奕咬牙加速,突然腳下一空——是個隱蔽的陡坡!身體不受控制地翻滾而下,天旋地轉中后背狠狠撞在樹干上,差點背過氣去。
等他掙扎著爬起來,三個紅衣人已經站在坡頂,冷笑著往下走。絕境之中,佟奕突然注意到右側有條狹窄的巖縫。
拼盡全力沖過去,巖縫很窄,剛好容一人側身通過。擠進去后,發現里面別有洞天——是個天然形成的石穴,入口隱蔽,內部空間卻足夠藏身。
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
“媽的,跑哪去了?”
“分頭找!”
“小心點,這小子滑得很...”
腳步聲漸漸遠去,佟奕長舒一口氣,癱坐在地。石穴里有積水,他小心地舔了幾口,又掏出莫小貝給的肉餅啃了半邊。
檢查了下傷勢,除了臉上的擦傷和后背的淤青,倒沒什么大礙。但天色已晚,今晚只能在石穴過夜了。
蜷縮在冰冷的石壁上,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同福客棧。
這時候他們應該在吃晚飯吧?郭芙蓉是不是還在罵他騙子?
白展堂會不會覺得他別有用心?
佟湘玉...她會不會有一點點想他?
佟奕胸口像壓了塊大石。兩個月的朝夕相處,終究抵不過一個謊言。
夜深了,洞外傳來狼嚎。
迷迷糊糊剛要睡著,突然聽到洞外傳來腳步聲。
佟奕立刻屏住呼吸。
“小奕?佟奕?”一個刻意壓低的女聲。
這聲音...郭芙蓉?!
佟奕小心翼翼地從巖縫探頭,月光下,一襲紅衣的郭芙蓉正持劍四顧,臉上寫滿焦急。
“郭姑娘?”佟奕輕聲喚道。
她猛地轉身,劍尖直指他咽喉:“騙子!”
佟奕舉起雙手:“我投降。”
郭芙蓉眼圈發紅,劍尖微微顫抖:“你知不知道大家多擔心?掌柜的一下午魂不守舍,白大哥派了十幾路兄弟找你,連蕭大俠都...”
“對不起,”佟奕真心實意地道歉,“但我不是故意騙你們的。剛開始我確實記憶混亂,后來...是舍不得離開。”
她死死盯著佟奕,突然收劍入鞘:“哼,要不是掌柜的以死相逼,我才不會來找你!”
“掌柜的她...?”
“哭得眼睛都腫了,”郭芙蓉別過臉,“非說你有苦衷。”她頓了頓,“你那個'表哥'佟石頭倒是嚷嚷著要清理門戶。”
佟奕胸口一熱,眼眶發酸。原來還是有人相信他的...
“日月神教的人在找你,”郭芙蓉壓低聲音,“白大哥讓你先別回客棧,去鎮外土地廟躲幾天,等風頭過了再說。”
她塞給佟奕一個小包袱:“掌柜的準備的,有干糧和金瘡藥。”
佟奕接過包袱,手指不小心碰到郭芙蓉的,兩人都像觸電般縮回。月光下,郭芙蓉的耳根微微泛紅。
“那個...”佟奕鼓起勇氣,“謝謝你來找我。”
“少自作多情!”她兇巴巴地說,“我是奉掌柜的命令!”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自己小心。”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佟奕抱緊包袱,第一次覺得這個陌生的世界,也許并沒有那么冰冷。
土地廟...不就是出現異象的地方嗎?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待,至少現在他知道,同福客棧里還有人牽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