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神經同步器特有的臭氧味，在玻璃艙內形成某種冰冷的韻律。林默調整著呼吸面罩的松緊帶，指尖掠過操作臺邊緣的納米鍍膜層，金屬表面立即泛起水波狀的紋路。這是記憶修復室獨有的歡迎儀式——每個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透穹頂的液態晶體時，整個房間都會在數據流的沖刷下蘇醒。

全息投影儀懸浮在六邊形艙室中央，正在編織客戶李先生的記憶圖景。淡金色的麥田在虛擬空間中延展，麥穗上跳動著量子編碼的微光。林默將神經接駁器貼附在太陽穴時，金屬觸須自動收縮成貼合頭骨的弧度，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解剖課上撫摸過的頭蓋骨。

“記憶錨點定位完成。“AI管家的機械音從穹頂傳來，“本次修復涉及客戶17-22歲記憶區間，共檢測到37處斷裂帶。“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縮。修復界面顯示的斷裂帶分布異常規整，就像有人用激光在記憶長河中切出精確的斷面。這種整齊的損傷通常只出現在腦部遭受定向電磁脈沖攻擊的案例中，而客戶資料顯示李先生只是個普通商人。

“啟動三級神經同步。“他按下啟動鍵的瞬間，整個艙室的光線突然暗了三個色階。這是記憶修復師的本能反應——當意識即將潛入他人記憶深海時，現實世界的光亮反而會成為干擾。

麥田的風聲在耳膜上敲出節拍。林默的思維順著量子甬道滑入客戶的記憶核心，眼前突然炸開無數記憶碎片。他看到少年時期的李先生在圖書館踮腳取書，看到青年李先生在暴雨中追趕公交車，看到......

收割機的轟鳴撕裂記憶長卷。原本溫順的聯合收割機突然伸展出八條機械腿，駕駛艙玻璃映出一張不該出現的面孔——那是林默自己的臉，瞳孔里跳動著赤紅的火苗。

“警告！神經同步率突破安全閾值！“AI管家的警報聲仿佛隔著水幕傳來。林默感覺有滾燙的鋼針正在刺入太陽穴，操作臺上的水杯突然高頻震顫，水面浮現的紅色鳶尾花倒影在艙壁上投射出血色光斑。

記憶畫面開始崩塌。金屬蜘蛛般的收割機撲向呆立的青年，麥田燃起幽藍的火焰。林默咬破舌尖，咸腥味刺激下強行切斷同步連接。在他抽離前的最后一瞬，看見燃燒的麥田深處立著一塊墓碑，碑文竟是自己名字的二進制編碼。

“咳咳...“他扯下面罩劇烈咳嗽，發現白大褂前襟濺滿細小的血珠。這不是客戶的記憶出血，而是自己的鼻腔毛細血管在高壓下破裂。更詭異的是，水杯中的紅色鳶尾花倒影仍在持續，直到他摸出口袋里的藍色藥片瓶，那些幻影才如退潮般消失。

藥瓶標簽在掌心發燙。“神經穩定劑-普羅米修斯項目專供“的字樣邊緣有些卷曲，像是被反復摩挲過。林默倒出兩片棱形藥片，舌根傳來的苦味中帶著金屬腥氣。這是他從蘇醒那天就開始服用的藥物，主治醫師說能修復記憶創傷后遺癥。

“林醫生？“觀察窗傳來客戶遲疑的呼喚。李先生額頭還貼著殘余的電極片，眼神卻異常清明，“剛才...我好像看到了很重要的東西。“

林默擦拭嘴角血漬的動作頓住了。在二十年從業經歷中，從未有客戶在深度修復后保持這般清醒的狀態。通常他們至少要經歷半小時的意識混沌期，就像剛結束一場漫長夢境的人。

“您看到了什么？“他打開語音通道，手指悄悄激活了緊急錄音程序。

“火...“李先生瞳孔突然擴散成詭異的橢圓，“還有花...紅色的花在數據流里生長...“他的喉嚨發出咯咯異響，右手不受控地抓向全息投影儀。林默還沒來得及按下鎮靜劑按鈕，客戶的眼球突然爆開兩朵血花。

警報聲響徹整個樓層時，林默正盯著自己顫抖的雙手。淡藍色的神經同步液從操作臺裂縫中滲出，在地面匯成詭異的符號——正是墓碑上那個二進制編碼的變體。更令他窒息的是，當應急燈的紅光掃過墻面時，那些飛濺的血珠竟在半空凝結成微型鳶尾花的形狀。

三小時后，林默站在消毒間的超聲波淋浴下。納米清潔粒子在皮膚表面彈跳，卻洗不去視網膜上殘留的灼燒感。更衣鏡映出他蒼白的臉，右眼下方不知何時多了道細小的傷口，正在滲出血珠——那形狀恰似鳶尾花的一片花瓣。

“林醫生，安保處需要您確認監控記錄。“更衣室的門禁系統突然亮起紅燈。林默套上備用白大褂時，注意到清潔機器人正在反復擦拭3號墻面。這個型號的清潔單元通常只會對血跡或危險化學品產生這種偏執行為。

監控室里，十七塊屏幕同時播放著不同角度的畫面。安保主管調出事故發生時段的錄像，林默的視線卻黏在右下角的小屏幕上——那是走廊監控，時間戳顯示16:32分，一個穿墨綠色風衣的女子正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前。

“請倒回7秒。“林默的聲音自己聽來都陌生得可怕。畫面放大到極限時，他看到女子抬手梳理長發時露出的手腕——那里有道閃電狀的疤痕，與他鎖骨下方的舊傷完全吻合。

主管還在絮叨著事故調查報告，林默的太陽穴突然抽痛起來。他借口需要休息回到辦公室，卻發現桌上多了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電子日歷顯示此刻是18:47分，但杯底凝結的水珠在桌面拼出的時間卻是“20:23“。

當他的手指觸到辦公椅扶手時，皮質表面突然浮現細小的凸起。那是用納米級刻痕留下的信息，只有特定角度的光線才能識別。林默將臺燈調至紫外模式，椅背上漸漸顯現出一行詩句：

“當記憶成為可種植的作物，收割者便在時光深處磨鐮。“

窗外的霓虹燈恰好在這時變換色彩，紫紅色光暈中，他看見對面大樓的玻璃幕墻上，無數個自己的倒影正在同步舉起槍口。這個幻象持續了0.3秒，卻足夠讓他打翻那杯來歷不明的咖啡——深褐色液體在桌面蔓延時，居然呈現出記憶修復室里那只水杯的共振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