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玄半步化神威壓爆發，蒼茫古老的氣息如淵似海。

清絕飛劍瞬間黯淡，神魂劇震連退數步，眼中只剩驚駭。

“你……半步化神？！”

葉玄淡然收勢，只問一句：“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

暮色四合，殘陽的余暉如同潑灑的濃稠金漆，將這片位于滄瀾界邊緣、毗鄰無盡林海的古老驛站涂抹得一片昏黃。驛站不大，幾座由粗糲青石壘砌的低矮石屋圍著一片還算平整的場地，幾株不知生長了多少歲月的老槐樹虬枝盤曲，在微風中投下斑駁陸離的暗影。空氣里彌漫著塵土、草木腐朽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林海深處的腥甜氣息。

葉玄一行人抵達時，驛站已顯得有些擁擠。除了他們這支風塵仆仆的隊伍，還有另一撥人占據了場地一角。他們人數不多，約莫七八人，皆身著統一的青色勁裝，衣襟和袖口處繡著幾片流轉著淡淡靈光的青色竹葉紋飾，顯然是某個宗門的標識。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尤其是一雙眼睛，銳利如鷹隼，此刻正毫不掩飾地掃視著葉玄等人，目光中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他腰間懸著一柄連鞘長劍，劍鞘古樸，隱隱透出鋒銳之氣，正是青冥宗年輕一代的翹楚——清絕。

驛站的氣氛因這兩撥人的相遇而陡然變得凝滯。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連那幾株老槐樹上聒噪的夏蟬都識趣地噤了聲。無形的壓力在雙方之間悄然滋生、碰撞。

葉玄的隊伍核心成員——鐵塔般沉默的蠻山、眼神銳利如刀的影七、氣質溫婉卻時刻保持警惕的蘇婉、以及負責情報的瘦猴，幾乎在清絕目光掃來的瞬間，身體便本能地繃緊。無需言語，一個眼神的交匯，四人腳下微動，極其默契地踏出玄奧的方位，瞬間結成了一個攻守兼備的小型戰陣。蠻山如山岳般立于最前，影七身形微側，氣息內斂卻蓄勢待發，蘇婉指尖已有微弱的靈光閃爍，瘦猴則悄然退后半步，目光如電，警惕地掃視著對方其余人等。一股肅殺之氣，無聲地彌漫開來。

然而，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關頭，處于風暴中心的葉玄，卻只是微微抬了抬手。他的動作幅度極小，甚至沒有回頭，但那隨意的一擺手，卻像一道無形的敕令，瞬間撫平了身后四人緊繃的神經和涌動的靈力。蠻山緊繃的肌肉松弛下來，影七眼中銳利的光芒收斂，蘇婉指尖的靈光悄然熄滅，瘦猴也停下了后撤的腳步。他們依舊保持著戒備的姿態，但那股即將噴薄而出的戰意，已被強行按捺下去。

葉玄的目光平靜如水，越過那幾株老槐樹的陰影，落在清絕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屬于元嬰修士的、刻意張揚的鋒銳氣息，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試探與挑釁。清絕的眼神，銳利中帶著審視，審視中又藏著居高臨下的評判，仿佛在評估一群闖入其領地的獵物。這種眼神，葉玄并不陌生。

他心中了然。在這強者為尊、弱肉強食的滄瀾界，尤其是在這遠離秩序中心、危機四伏的邊境地帶，想要獲得平等的對話權，甚至僅僅是讓對方收起那令人不快的審視目光，僅僅靠言語或者示弱是徒勞的。實力，唯有絕對的實力，才是打破僵局、贏得尊重的唯一鑰匙。對方既然已經將劍鋒指向了自己，那么，他也該稍稍展露一下鋒芒了。

念頭電轉間，葉玄的眼神驟然一凝！

不再是之前的古井無波，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仿佛有沉寂萬載的火山轟然蘇醒，又似混沌初開時撕裂鴻蒙的第一縷光！一股難以言喻的意志，冰冷、純粹、帶著碾碎一切的決絕，瞬間鎖定了前方那個青色的身影。

與此同時，他體內那沉寂如淵海、卻又蘊藏著開天辟地偉力的《太初訣》，毫無保留地全力運轉起來！

嗡——！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沒有炫目刺眼的光華。一股無形的、卻沉重到足以壓垮山岳的波動，以葉玄的身體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這股威壓，無法用言語精確描述其萬一。它蒼茫如太古星辰誕生之初的混沌，古老似跨越了無盡紀元的時光長河，浩瀚深邃，如同直面無垠星空的深淵！它并非簡單的靈力壓迫，而是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作用于神魂深處！驛站地面上細小的砂礫無聲地震顫、跳躍，那幾株虬枝盤曲的老槐樹，繁茂的枝葉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按壓，猛地向下一沉，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呻吟。空氣中彌漫的塵埃瞬間被這股無形的力量排開，形成一片短暫的、詭異的澄凈區域。整個驛站的空間，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蕩起了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漣漪！

首當其沖的清絕，臉上的冷峻與倨傲在威壓降臨的剎那便徹底凝固、粉碎！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他只感覺自己的頭顱仿佛被一柄無形的、纏繞著太古洪荒氣息的巨錘狠狠砸中！不是肉體上的疼痛，而是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劇烈震蕩！眼前的一切景象瞬間模糊、扭曲、旋轉，視野邊緣甚至泛起了詭異的黑色斑點。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抑制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他的心臟，瘋狂噬咬！

他體內原本如江河奔涌般順暢流轉的元嬰期靈力，在這股浩瀚蒼茫的威壓之下，如同遭遇了萬年玄冰的凍結，瞬間變得遲滯、粘稠，幾乎要停止運轉！經脈傳來撕裂般的脹痛感，丹田氣海中的元嬰小人更是猛地一顫，光芒急劇黯淡，小臉上露出了擬人化的痛苦與驚駭神色。

“錚——！”

那柄原本在他心念催動下，化作一道刁鉆迅疾、纏繞著精純青木靈力（隱隱帶著一絲青冥宗特有的、仿佛能汲取生機的幽邃氣息）的碧色流光，正以撕裂空氣的速度刺向葉玄的飛劍，在距離目標尚有數尺之遙時，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無質卻堅不可摧的嘆息之壁！

劍身上璀璨的碧色光華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明滅閃爍了幾下，發出一聲凄厲哀鳴般的劍吟，隨即徹底黯淡下去！那刁鉆的軌跡戛然而止，飛劍像是失去了所有靈性，變成了一塊凡鐵，直挺挺地從半空中墜落！劍尖距離地面僅剩寸許時，才被清絕強行催動幾乎停滯的靈力，險之又險地懸停住，劍身兀自劇烈顫抖，發出低微的嗡鳴，仿佛在恐懼地哀泣。

蹬！蹬！蹬！

清絕再也無法穩住身形，臉色由冷峻瞬間轉為駭人的慘白，如同金紙。他腳下踉蹌，身不由己地連退三大步！每一步落下，都在堅硬的青石地面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蛛網般龜裂的腳印！第三步踏出時，他身形猛地一晃，若非及時伸手扶住旁邊一株老槐樹粗糙的樹干，恐怕就要當場癱軟在地！

他扶著樹干，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抬起頭，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驚駭與茫然，死死地盯住前方那個依舊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未曾拂動一下的身影。

那身影在他此刻劇烈震顫的視野中，無限地拔高、膨脹！不再是一個沉默的旅人，而是一座巍峨矗立、接天連地、散發著亙古洪荒氣息的太古神山！是那蟄伏于混沌深處、僅僅一個呼吸便能引動星辰湮滅的洪荒巨獸！是那高懸于九天之上、漠然俯視蕓蕓眾生的天道意志！

恐懼！源自生命層次差距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自信、所有的思維！

“你……你……”清絕的嘴唇哆嗦著，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發出“咯咯”的輕響。他試圖凝聚一點靈力，試圖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但神魂的劇震和身體的失控讓他連這最簡單的動作都難以完成。巨大的驚駭如同實質的巨石，死死堵在他的喉嚨口。

半晌，他才從幾乎窒息的喉嚨里，擠出了幾個破碎的音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半步……化神？！不……這威壓……這不可能……”他語無倫次，腦海中一片混亂。滄瀾界的境界劃分他爛熟于心，元嬰之上是化神，那是足以開宗立派、稱尊做祖的存在！可眼前這年輕人身上爆發出的威壓，其本質之恐怖、其層次之高遠，甚至比他曾遠遠感受過的、宗門內那位閉關多年的化神老祖全力釋放的氣息，還要……還要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令人絕望！這絕不是普通的半步化神！這到底是什么怪物？！

驛站內，死一般的寂靜。

風似乎徹底停了。時間也仿佛凝固了。

青冥宗其余那七八名弟子，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警惕、到后來的驚愕、再到此刻的呆滯與驚恐，如同上演了一場無聲的默劇。他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幾個修為稍弱的弟子，更是臉色發白，雙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幾乎要癱軟下去。他們看向葉玄的目光，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敬畏與深入骨髓的恐懼。大師兄清絕，元嬰中期的修為，青冥宗年輕一輩公認的頂尖天才，竟然……竟然連對方的一縷威壓都承受不住？連飛劍都失控墜落？這簡直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而葉玄身后的蠻山、影七等人，雖然早有心理準備，知道自家隊長深不可測，但此刻親身感受到這股席卷而出的、遠超他們想象的浩瀚威壓，心中依舊掀起了驚濤駭浪。蠻山緊握的拳頭微微松開，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狂熱崇拜；影七的呼吸急促了幾分，看向葉玄背影的目光更加深邃；蘇婉掩住微張的小嘴，美眸中異彩連連；瘦猴則縮了縮脖子，暗自慶幸自己從未有過任何不敬的念頭。

這股足以讓元嬰修士神魂戰栗的恐怖威壓，來得快，去得也快。

就在清絕感覺自己快要被那無邊的恐懼和壓力碾碎神魂、徹底崩潰之時，那股籠罩天地、凍結時空的蒼茫威壓，如同退潮般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剛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切，只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噩夢。

葉玄緩緩收回了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重新恢復了古井無波的平靜，仿佛剛才那驚世駭俗的威壓從未出現過。他甚至連站立的姿勢都沒有絲毫改變，依舊是那般隨意淡然。

驛站內凝固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風再次吹拂起老槐樹的枝葉，發出沙沙的輕響。塵埃重新飄落。

清絕猛地一個趔趄，扶住樹干的手一滑，差點再次摔倒。他急促地喘息著，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冰涼的黏膩感。他感覺自己的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沉悶的回響。神魂深處殘留的悸動和恐懼，如同跗骨之蛆，久久無法散去。

他艱難地抬起頭，再次看向葉玄。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也沒有了絲毫的審視與倨傲，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敬畏。他甚至不敢再直視葉玄的眼睛，目光下意識地微微下垂，落在對方那雙沾了些許塵土的普通布鞋上。

葉玄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清絕慘白的臉，掃過他身后那群噤若寒蟬的青冥宗弟子，最后落在那柄依舊懸停在離地寸許、兀自微微顫抖的碧色飛劍上。

他向前邁了一小步。

這輕微的動作，卻讓清絕渾身肌肉猛地一緊，扶著樹干的手指下意識地摳進了粗糙的樹皮里，幾乎要再次后退。他身后的青冥宗弟子們更是齊刷刷地繃緊了身體，如臨大敵。

然而，葉玄只是隨意地抬起右手，食指對著那柄懸停的碧色飛劍，凌空輕輕一拂。

一道柔和卻不容抗拒的靈力波動無聲蕩開。

那柄如同驚弓之鳥般顫抖的飛劍，發出一聲溫順的低鳴，劍身上的碧光重新穩定下來，雖然依舊黯淡，卻不再有失控的跡象。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托起，平穩地、緩慢地飛回到清絕身前，靜靜地懸浮在那里，劍尖微微下垂，如同臣服。

做完這一切，葉玄才重新看向清絕，臉上依舊沒有什么表情，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任何波瀾，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威壓爆發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現在，”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著清絕驚魂未定的雙眼，“能好好說話了嗎？”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驛站內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絕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顫。他看著懸浮在眼前的佩劍，又看向那個平靜得可怕的年輕人，喉嚨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干澀的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底氣，都在剛才那如同直面洪荒的恐怖威壓下，被碾得粉碎。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試圖滋潤那如同火燒般干澀疼痛的喉嚨，最終，用盡全身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帶著顫抖和無比敬畏的字：

“……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