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江陵城墻上，小喬將最后一把艾草扔進沸騰的藥鍋。滾燙的水霧騰空而起，在她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珠。十口大鐵鍋沿城墻排開，褐色的藥汁翻滾著，散發出辛辣與苦澀交織的氣息。

“喬姑娘，東邊三里外發現火光！“傳令兵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調，“至少三千人，是東吳的旗號！“

小喬的手一抖，藥勺撞在鍋沿發出脆響。她望向城外——微亮的天光下，蜿蜒的火把如毒蛇般向城墻游來。夜風送來金屬碰撞的聲響，那是刀劍出鞘的死亡之音。

“繼續加柴。“她抓起裙擺擦去額頭的汗，“讓所有能站起來的士兵輪流來熏藥氣。“

轉身時，小喬撞上一堵靛青色的“墻“。葉玄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一身玄鐵鎧甲在火光中泛著冷光。他左手按著右肩，那里纏著三天前被桃木劍刺傷的繃帶。

“呂蒙的先鋒軍。“葉玄的聲音比鎧甲還冷，“專挑瘟疫橫行時下手。“

小喬這才注意到他身后站著二十余名士兵，個個臉色蠟黃，卻都緊握長矛。最年輕的不過十五六歲，褲管還沾著病坊的藥漬。

“能戰者不足八百。“葉玄解下佩劍遞給小喬，“你帶百姓從西門撤...“

“我不走。“小喬將劍推回去，從懷中掏出個鼓囊囊的藥囊，“系在鎧甲里面，能止疼。“

葉玄沒接。他望向城外越來越近的火龍，喉結滾動了一下：“荊州水軍大半染病，我們撐不過半日。“

小喬突然踮起腳尖，將藥囊塞進他鎧甲領口。溫熱的指尖擦過他的喉結，艾草香混著女子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葉玄瞳孔微縮，下意識抓住她手腕——那上面還留著連夜熬藥燙出的水泡。

“那就更需要藥霧。“小喬抽出手，指向開始彌漫的蒸汽，“濃霧能遮擋箭矢準頭，藥氣還能緩解守軍咳血癥狀。“

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時，東吳軍陣中響起震天戰鼓。小喬趴在垛口，看見黑壓壓的弓箭手如蝗蟲般列陣。她猛地揮手，幾名老者立刻將新采的曼陀羅花倒入藥鍋。刺鼻的白霧轟然升騰，轉眼間吞沒了整段城墻。

“放箭！“

東吳將領的吼聲未落，數百支羽箭已破空而來。但它們一進入藥霧就失了準頭，像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小喬聽見箭矢釘入城磚的悶響，最近的離她頭頂不過三寸。

“有效！“傳令兵剛歡呼出聲，城外突然傳來整齊的號子聲。十架云梯在濃霧中若隱若現，像巨獸的爪牙搭上城墻。

小喬抄起藥勺舀起滾燙的藥汁。當她看見第一個吳兵從垛口冒頭時，毫不猶豫地將一勺沸騰的液體潑了出去。

慘叫聲劃破晨霧。那士兵捂著臉摔下云梯，連帶撞翻后面三四個人。小喬胃部一陣絞痛——她這輩子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讓開！“

葉玄的聲音在身后炸響。小喬被一股大力拽到旁邊，只見寒光一閃，葉玄的佩劍已刺穿第二個登城者的咽喉。鮮血噴濺在鎧甲上，像一串暗紅的瑪瑙。

“去照顧傷員。“葉玄反手又砍斷一根鉤索，聲音因廝殺而嘶啞，“這里不是醫者該待的地方。“

小喬卻抓起藥鍋旁的銅鑼猛敲起來。特殊的節奏在城頭回蕩，原本咳嗽不止的守軍突然精神一振——這是他們這幾日在病坊熟悉的“用藥信號“。仿佛某種默契，士兵們自發組成人墻，將滾木礌石推下城垛。

藥霧越來越濃，東吳軍的攻勢卻愈發兇猛。小喬正給一個腹部中箭的士兵包扎，忽聽城墻西段爆發出驚恐的喊叫：“破門槌！他們上破門槌了！“

她轉頭看去，濃霧中隱約可見數十名吳兵推著巨型槌車向城門逼近。更可怕的是，霧氣的邊緣開始泛紅——有人在外圍放火，試圖驅散藥霧！

“葉大人呢？“小喬揪住傳令兵的衣領。

“在...在西段督戰...“

小喬抓起藥箱就跑。流矢在耳邊呼嘯，她不得不貼著城墻匍匐前進。當她終于爬到西段時，眼前的景象讓她呼吸停滯——

葉玄單手拄劍半跪在垛口，右肩插著半截斷箭，鮮血順著鎧甲紋路滴成一條細線。而他面前，一個滿臉是血的少年士兵正被三個吳兵團團圍住。

“低頭！“

葉玄的吼聲與他的劍同時到達。少年應聲趴下，劍光如銀龍橫掃，兩顆頭顱沖天而起。第三個吳兵的長矛卻已刺到葉玄胸前——

鐺！

矛尖撞上鎧甲，竟被什么東西彈開了。小喬看見葉玄胸前青光一閃，正是她塞進去的藥囊。趁著吳兵愣神的剎那，葉玄反手一劍結果了他。

“大人！城門...“少年士兵哭喊著指向下方。

葉玄卻突然晃了一下，斷箭處的鮮血呈噴射狀涌出。小喬飛奔上前，醫藥箱在磚石上磕得砰砰響。她一把撕開葉玄的肩甲，倒吸一口冷氣——箭傷周圍已經泛紫。

“毒箭！“她掏出銀針扎向周圍穴位，“必須立刻...“

“沒時間了。“葉玄竟自己折斷了箭桿，“你聽。“

小喬這才注意到城外傳來奇特的號角聲，原本有序的進攻突然變得混亂。她冒險從垛口探頭，只見東吳軍陣后方煙塵滾滾，隱約可見“關“字大旗。

“關羽的援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葉玄染血的面龐浮現一絲笑意：“三天前派的信使...總算...“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向前栽去。

“葉玄！“

小喬接住他沉重的身軀，兩人一起跌坐在血泊中。她手忙腳亂地扯開他的胸甲，藥囊早已被血浸透，散發出奇異的藥香。更令她心驚的是，葉玄貼身穿的軟甲上，竟隱約可見龍鱗般的紋路。

“別看...“葉玄虛弱地抬手遮擋。

小喬卻顧不上追問，她迅速割開傷口處的衣物，用嘴吸出毒血后敷上藥膏。包扎時，她摸到束發的絲帶已經松脫，索性解下來纏在他傷口上。

“喬姑娘...“少年士兵怯生生地遞來水囊，“大人是為了救我才...“

小喬這才注意到少年穿著傳令兵的服飾，最多不過十六歲。她突然明白了葉玄為何冒險——這孩子若死在城頭，軍心頃刻就會崩潰。

“去，告訴所有人葉大人沒事。“她拍拍少年顫抖的肩膀，“就說...就說藥香將軍在包扎傷口。“

少年瞪大眼睛：“藥香將軍？“

小喬指向葉玄胸前露出的藥囊，又指了指自己束發用的青色絲帶——此刻它正纏在葉玄肩上，在血腥中添了一抹柔色。

正午時分，關羽的騎兵徹底擊退了東吳軍。小喬在臨時醫帳里為葉玄施針時，帳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就是這里！“少年士兵的聲音充滿崇拜，“藥香將軍和神醫姑娘都在里面！“

帳簾被掀開，十余名將領魚貫而入。為首的關羽長髯及胸，丹鳳眼在看到小喬為葉玄喂藥的情景時微微睜大。

“葉賢弟。“關羽意味深長地捋須，“早聽說荊州有位'艾草神醫'，卻不知還是位紅顏知己。“

葉蒼白的臉上泛起不自然的紅暈。小喬手一抖，藥汁灑在他胸前，正好沖開血跡，露出軟甲上更清晰的龍紋。

關羽眼神驟變，突然單膝跪地：“末將...“

“關將軍請起。“葉玄打斷他，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帳內氣氛突然變得微妙。將領們交換著眼色，而小喬假裝沒看見那些龍紋，專心為葉玄調整繃帶。她的發帶在古銅色的肌膚上格外醒目，像一條青色的溪流蜿蜒過戰場。

“報！“傳令兵沖進來，“東吳軍殘部在十里外重整！“

關羽拍案而起：“傳令三軍...“

“且慢。“葉玄竟撐著坐起來，“呂蒙用兵向來謹慎，此次冒險突襲，必有所圖。“

小喬注意到他說每個字都在忍痛，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她不動聲色地往他背后塞了個軟枕，指尖悄悄按上他后頸穴位。

“喬姑娘有何高見？“關羽突然問道。

小喬一怔，隨即明白這是試探。她放下銀針，指向地圖上的幾處標記：“這幾日病患分布有個怪象——所有飲用北渠水的士兵都癥狀較輕，而南渠附近的卻...“

“南渠通往長江！“葉玄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呂蒙不是來奪城，是來投毒的！“

帳內嘩然。小喬感覺葉玄的手心燙得嚇人，顯然高熱未退。但他眼神清明如刀，哪有半分傷患的萎靡？

“關某這就派兵封鎖南渠。“關羽抱拳欲走。

“等等。“葉玄掙扎著要下榻，“我同去...“

小喬一把按住他肩膀：“傷口再裂開，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你！“話一出口就后悔了——滿帳將領都瞪大眼睛，還沒人敢這么對“葉大人“說話。

令人意外的是，葉玄竟真的躺了回去，只是解下腰間玉佩遞給關羽：“用我的印信調水軍。“

將領們退去后，帳內只剩藥鍋沸騰的咕嘟聲。陽光透過帳布，在葉玄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細密的光斑。小喬換藥時，發現他始終盯著自己松散的鬢發。

“發帶...“他聲音沙啞，“戰后還你。“

小喬故意板著臉：“系好了，藥香將軍。“手指卻輕柔地拂過他滾燙的額頭。

帳外突然傳來士兵們的歌聲，是新編的軍謠：“藥香將軍膽氣豪，神醫姑娘手段高...“調子跑得離譜，卻唱得格外響亮。

葉玄閉目苦笑，而小喬紅著臉去掀藥鍋蓋子。蒸汽轟然升騰，模糊了兩人的面容，卻掩不住彼此嘴角那抹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