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的指尖深深陷進泛黃的文書里,她的瞳孔驟然緊縮,幾乎要將那些墨字烙進眼底。
“怎會如此...”她喃喃著倒退半步。
一旁的柳瑩見她驟然色變,立即斂袖上前,絹帕邊沿被攥得發皺:“知意,可是文書里有什么蹊蹺?莫非是...?”
沈知意喉間滾動兩聲,聲音似從胸腔深處擠出,帶著難以抑制的震顫:“那袁家姑娘...歿時已懷胎兩月有余!”
“什么?”
柳瑩驚呼出聲,懷中包袱“啪“地墜地,錦緞鋪陳在地也渾然不覺。
“可姜筱并未上報此事!這...這如何說得通?”
沈知意緩緩搖頭,發絲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眉間盡是凝重:“且不說姜筱,趨利避害罷了,此事并不簡單...”
柳瑩急切地追問:“此話怎講?”
沈知意將文書輕輕放在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沿,似在平復心緒:“你曾說過,袁芊月與她的郎君曾私下交往很久?”
柳瑩點頭,眼神中滿是懊惱:“這是之前姜筱多嘴時說的,我只道是說私相授受...原來竟指袁芊月未成婚就已有身孕一事...“她突然噤聲,額角沁出冷汗。
沈知意沉思片刻,目光堅定:“明日我要去趟大理寺。”
柳瑩擔憂地叮囑:“你且要小心行事。”
次日卯時,晨光剛穿透雕花窗欞,沈知意便從淺眠中驚醒。
推開銅鏡,卻見妝匣上靜靜躺著素箋,墨字如春蠶吐絲:“知意珍重,待歸家定寄錦書。”
她將信箋夾入襟口時,唇角泛起極淺的溫柔,卻在轉身時驟然凝固...
媒官大人的皂靴正踏在門檻外,背手踱步時帶起的皂羅衣角掃過青磚。那架勢分明等候多時,倒像是走錯了宅邸。
沈知意福身時裙裾掃過門檻:“媒官大人在此...?”
媒官大人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容,眼睛瞇成一條縫:“知意啊,你可知曉蘇小姐與王爺是圣上指腹為婚,我們官媒定應全力配合此事,昨日你在宴席上出此事端,若圣上怪罪下來,我們可都逃不了...”
沈知意的眼神瞬間黯淡。
還未等她開口,媒官突然湊近,枯枝般的手指點了點她袖口:“當然,這件事王爺已平定,叫我莫將此事歸罪于你,但一碼歸一碼,你是否也應當挑起這官媒的重擔,將這門婚事促成?”
說罷,他斜睨著沈知意,那眼神仿佛在審視一件貨物。
沈知意強壓下心中的不滿,語氣恭敬:“官媒分內之事自然不會讓大人過多擔心。”
媒官大人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松了口氣:“好好,你這是要出去吧?對了,聽說袁家二公子袁清河的婚帖你接手了?”
沈知意點頭應是。
媒官大人捋著那兩撇羊角胡,慢悠悠地說:“那你要多費心了,袁家才剛出白事,可莫要讓衙署丟臉。”說罷,便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
沈知意長舒一口氣,喃喃自語道:“總算是走了。”
隨即,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朝著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李承淵今日是否當值。
大理寺門前的槐樹篩下斑駁日影,沈知意向值守的吏卒道:“勞煩通稟李少卿,沈知意求見。”
好在運氣不錯,李承淵今日正好當值。
正廳內,李承淵正在批閱案卷。
抬眼見是沈知意,他眉峰微挑:“你可好些?”
沈知意點頭,臉上滿是歉意:“昨日多有得罪,還望大人見諒...”
李承淵擺了擺手,神色淡然:“無妨,此事本就不是你的主意。”他目光如炬,緊盯著沈知意,“你今日來,定不止為這一句?”
沈知意從錦囊中取出文書:“還是大人明事理。大人,可容我探視袁芊月的郎君陸有年?”
他凝視著沈知意:“袁家米鋪的姑爺?你為何要見他?”
沈知意認真說道:“為問陸有年,可知袁芊月身懷六甲。”
李承淵起身從案臺下來,走到沈知意跟前,眼神銳利:“可有證據?”
沈知意將手中文書遞給他。
李承淵看后,眉頭蹙得更緊:“你隨我來。”
鐵鏈碰撞聲在幽深的甬道里回蕩,還未踏入,那此起彼伏的哀怨聲與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便如潮水般涌來。
轉過最后一個彎道,沈知意不禁打了個寒顫。
抬眼望去,只見監獄內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霉味。四周墻壁上爬滿了青苔,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搖曳的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被關進來的犯人個個蓬頭垢面,有的蜷縮在角落里喃喃自語,有的對著墻壁瘋狂捶打,那模樣,哪還有半點人樣?沈知意心中暗自感慨:被關進來的人哪有不瘋的?
在最深處的囚室里,陸有年背靠潮濕的磚墻。頭發凌亂地遮住半張臉,邋遢得已不成人樣,正目光空洞地看向天窗。
他腰間那枚香囊在陰暗中泛著幽光,精致的緞面與他滿是血痂的衣衫格格不入。
想必這應是出自袁芊月之手吧...
沈知意強忍著內心的不適,忐忑地問道:“你可是陸有年?”
男子卻一動不動,仿佛沒聽見一般,宛如一尊毫無生氣的雕塑。
李承淵見狀,厲聲喝道:“陸有年!你可知袁芊月已有身孕?!”
陸有年這才緩緩坐起,他顫抖著拿起腰間香囊,放在鼻尖猛嗅。
突然間嚎啕大哭,那哭聲撕心裂肺。
沈知意見狀,隔著欄桿蹲下,聲音盡量溫和:“陸有年,你可與我配合?若能知曉實情,或可為你洗刷冤屈...”
聽到“洗刷冤屈”這幾個字,陸有年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里盡是凄厲:
“洗刷冤屈?洗刷冤屈就能將我這身傷去掉?”說著,他竟猛地脫下牢服,猙獰的鞭痕在胸膛蜿蜒如毒蛇。
沈知意嚇得別過頭去,卻聽見李承淵冷聲道:“穿上衣裳!”
陸有年卻充耳不聞,繼續哭著說道:“洗刷冤屈就能讓芊月死而復生?”
沈知意慢慢回過頭,眼神中滿是復雜:“所以你已知袁芊月身懷六甲?”
陸有年苦笑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我怎會不知?那是我們的骨肉啊...”
沈知意頓然起身,心中的怒火再也壓抑不住,怒罵道:“荒唐!為何不按禮法先成婚?”
陸有年慘笑一聲,聲音中滿是悲涼:“我陸家自小便與袁家定下娃娃親。自小我們二人也關系親近,原以為能一切順遂,可誰知袁家曾直面破產危機,我爹念我二人之后定能成為一家人,便將家中的米鋪在早年間授予袁家經營。”
李承淵敏銳地插道:“你是說袁家米鋪曾叫陸家米鋪?”
陸有年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仇恨的光芒:“那袁征就是個卑鄙小人!現下他那半死不活的模樣真是活該!”
沈知意皺了皺眉:“袁老爺子怎么你了?”
陸有年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二人跟前,沈知意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確屬長相端正之人。
自他說出自己曾是家道沒落之人,曾姑且也算是個公子哥,倒更代入進去些許貴氣之相。
“他沒有怎么我...不過是我爹曾聽信讒言罷了!我爹當年授予袁家經營米鋪,不過是想幫扶一把。誰知他們竟在背后做笑里藏刀之事,背刺于我家!”
李承淵追問道:“是誰的讒言?”
陸有年眼里似是燃起灼灼之火,似要將那仇人燒盡:“奸商陳景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