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奇輕輕打了個響指，隨從便彎腰上前，解開其中一個匣子的鎖扣，“咔噠”一聲，蓋子打開。

里面整整齊齊地碼著幾件厚革拼接的棕褐色皮甲，胸口處用銅釘加固，肩膀與背部縫制了雙層皮片，兼顧防護與靈活性。

“這是咱們北方的傭兵用的皮甲，不是貴族打獵穿的輕薄玩意兒，是真正扛得住近戰的貨。二十件起訂，可另配頭盔。”

羅彥站起身來，披風輕輕一擺，朝那敞開的木匣走去。

他沒有說話，但腳步一落地，屋內氣氛便下意識地緊了一分。

雷蒙德立即跟了上去，手落在腰間劍柄上，整個人微微偏斜半步，半擋在羅彥身側。而兩名隨侍的護衛也默契地靠近一步，目光不動聲色地掃向梅奇身邊的那名隨從。

梅奇始終保持著笑容，坐在原位不動，仿佛全然不覺空氣中那股繃緊的弦。

羅彥走到箱前，俯身，伸手從其中取出一件皮甲。

皮革沉實，手感堅韌，不是普通的干裂牛皮，而是經過長時間油浸和錘壓處理的上好貨色。銅釘嵌得緊密，邊角沒有一絲脫縫。他拇指在肩甲上沿一劃，細看縫線，竟有些小巧的北境工坊的印記。

他微微挑眉。

這不是民間作坊的粗活，而是戰地專供的皮甲制式，哪怕不是王都近衛的裝備，也絕對出自王都軍隊體系的邊緣渠道。

“這件皮甲的皮料選得不錯。”羅彥隨口說著。

他抬起頭，看向梅奇，語氣平靜：“你們的貨，質量出乎意料。”

梅奇微笑如常：“男爵大人若滿意，回頭我們可以提供更多，甚至按照貴領需要定制樣式。防山賊、抵御山民土著，穿的甲當然不能是樣子貨。”

“只是您也知道，這種皮，不好處理。”

他指尖一轉，像是無意，又像在提醒：“這批貨的產地在北方，再走水路繞過好幾個關口，風險和成本都不低。”

羅彥沒有回答，只是將那件皮甲重新疊好，輕輕放回箱中。

緊接著，第二個匣子打開，是幾只布包火油彈，布芯卷緊，瓶口扎了漆封，一打開就能聞到淡淡的油脂氣味。

“火油彈，自然不必多說。小規模作戰封路、引燃、逼退守軍都是利器。”梅奇淡淡介紹著。

然后，第三個匣子打開，一支十字弩赫然陳列在其中。

與其說是“民兵用弩”，倒不如說是軍用制式武器。

這支弩用的是灰鐵弓臂，表面打磨得極為干凈，拉桿與扳機結構精密，搭配帶鐵翎的弩矢，顯然不是粗制濫造之物。

羅彥眼神微凝，手指在弩身上一撫，心中頓生警覺。

這品質，過了頭了。

“這不是普通工坊能做出來的。”他面色沉了幾分。

“這弩，哪來的？”

梅奇神情不動，只是笑了笑：“回收貨。王都方向流下來的，一批舊備庫物資，被處理出手。我們正好有人接盤，又正好有識貨的大人您需要。”

羅彥低頭又看了那弩一眼，心中已有定論：

這不是‘舊備庫’的貨，這是從王都的某個近衛軍團庫存里被人‘處理’掉的。

八成是某位貴族打了算盤，把庫存武器順水推舟流進了白鬃的渠道。

但他沒有揭穿。

因為不管這玩意兒是怎么來的，它能打。

而他的人，需要能打的武器。

后續的匣子里還有長戟、山地短矛、皮革包邊的圓木盾，都屬扎實耐用的實用之物，雖然稱不上精工，但也適合他要訓練的民兵部隊。

“這些只是樣品，羅大人若看中了哪幾樣，我們白鬃可以按需供貨。”

他說著，手指輕輕一攤，指向那幾口還敞開的匣子：“要多少、要多久，您開口就行。”

羅彥沒立即答話，而是轉身走到第二口箱子前，俯身取出一支十字弩。

他再次細看。

“當真是精細的做工。”他在心里贊嘆。

據他所知，王國一直對弩箭這種軍用武器有管制。

這白鬃商會的背景確實可以，能搞到這種好貨。

羅彥站起身，目光掃過這些武器，一言不發。

武器沒有最好，只有更適合的。

用什么裝備，還得看鹽灣的地形和可能遇到的敵人。

他的腦中，卻在迅速勾勒戰場地圖：

鹽灣靠海，西北兩側則是丘陵與山嶺，那些山民、盜匪，乃至鄰近勢力的試探，可能從這里滲透而來。

若有外敵入侵，要么從海上打進來，要么就是從山里翻過來。

而不是騎著馬一路馳騁平原，所以，他不需要長戟。

另外的短矛和圓盾，其做工并不復雜，鹽灣完全可以自己打造。

羅彥一下子排除了三項。

剩下的是皮甲，火油彈，還有十字弩。

梅奇帶來的皮甲，這種品質，鹽灣目前打造不出來。

領地里的鐵匠鋪或許能打鐵片，能修馬蹄鐵，甚至能敲出釘錘和粗制刀胚，但要處理皮料、掌握配比和壓制工藝，讓皮甲既不硬板、又不松垮，那需要老練的匠人和一整條熟練的皮革處理鏈條。

鹽灣還沒有。

而這皮甲，已經是成品。

羅彥很清楚，貿易講的是比較優勢。

鹽灣目前的重心，放在鹽業開采與港口建設上，領地內的資金、勞力、資源幾乎都傾斜在這兩塊。充分發揮比較優勢，賺取最多的金隆，再用金隆換取自己要的物資，是目前發展最快的辦法。

再優秀的鐵匠也不能一天趕出制甲坊，再聰明的書記官也不能憑空打造出皮革處理的產業。

以后會造，但不是現在。

而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花錢買成熟產品，遠比投入資源搞試驗要劃算得多。

皮甲，他買。

十字弩，更不用說。

目前的領地妥妥造不出，這東西是殺人利器。

他需要一批民兵，不是拖鋤頭的農夫。

而這，就牽涉到一個現實問題，培養的時間成本。

弓箭手難訓練，弩手好培養。

訓練一名合格的弓箭手，需要強健的臂力、長時間的練習、精準的本能判斷力，甚至得從少年練起。

但弩手不同。

弩是機械，是可以依靠器械來彌補人的短板的戰具。

只要教他蹬弩、裝矢、瞄準、扣發，再教他按號令排射、換匣，很快就能形成戰斗力。

當然，代價就是裝備成本高。

至于火油彈，雖然不錯，但考慮到資金，暫時先放棄。

梅奇見羅彥遲遲沒有表態，便不再多言，只是雙手交疊放在膝前，靜靜等待。

他知道，有些貴族在砍價前喜歡虛晃幾招，有些則會突然一錘定音。而羅彥看起來屬于后者。

果不其然，羅彥低頭看了最后一眼十字弩，開口：

“這批貨，我要。但只買兩樣。十字弩，還有皮甲。”

梅奇眼神一亮，立刻挺直了身子，笑道：“兩樣您都滿意，自然是我們的榮幸。不知……數量？”

“各五十份。”羅彥淡淡道，“先配備這一批，后續再談續單。”

梅奇略一沉吟，便立刻揮手示意隨從取出賬冊與記價板。

“好的，我們按標準來算。”他邊翻邊念，“十字弩，每套包括主弩一具、二十支弩矢、維護工具、箭匣與綁帶，全套四十銀隆，五十份就是兩千銀隆，折合——”

“一百金隆。”羅彥不等他說完，已輕聲接道。

梅奇微微一愣，隨即笑起來：“男爵大人心算得真快。”

“皮甲這邊，每件二十銀隆，包括主甲、肩護、背革、綁扣全套。五十份是一千銀隆。”

羅彥目光不動：“合二者，共計三千銀隆，一百五十金隆。”

他頓了頓，目光微壓：“不過，我要求打折。”

梅奇挑了挑眉，隨即笑了，那種狐貍般的不動聲色在臉上流轉得恰到好處。

“男爵大人，這是我們初次合作。”

“白鬃商會自然要展現誠意，愿意打九五折，讓利于鹽灣。”

“好。”羅彥點頭，語氣果斷，“一百五十金隆，九五折是……”

他手指輕輕在桌面一劃，低聲報出數字：“一百四十二金七銀五十銅。”

梅奇咂了下嘴，笑得更愉快了：“男爵大人的算術真不錯。”

他閉上賬冊，起身，伸出一只手。

“白鬃商會很榮幸與鹽灣達成第一次正式供貨合作。”

羅彥也起身，握手。

“這是開始。只要你們的貨能繼續保質保量，我這里的訂單不會少。”

采購了一批裝備，羅彥很好地強化了下領地的防務力量，接下來就是讓雷蒙德操練民兵。

羅彥的心里踏實不少，但這踏實，是用錢堆出來的。

他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一百四十多金隆。

哪怕鹽灣的財政已日漸充盈，這筆支出依舊是重錘般的投入。

“軍火生意……果然是最費錢的買賣。”

這真是從前世到異世都沒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