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彥目光落在那名管事身上，神色突然變得溫和，語氣也放緩了幾分，像是隨意問話，又像是有些打量。

“你叫什么名字？”

這突如其來的溫和，反而讓那名管事身子一抖，連忙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回答：

“小、小人，海勒。”

“嗯，海勒。土著的語言，和這邊截然不同。你怎么跟他們溝通的？”羅彥微微頷首。

這話一出，四周頓時一片安靜。

別說其他人了，就連馬爾科也忍不住抬頭看了這老油子一眼。

在鹽灣低地，誰不知道？

那些山里的土著，語言完全是另一套，既沒有書寫，也沒有正規文字，常年自成體系，外人根本插不進去。

結果海勒管事抖了半天，終于低著頭，硬著頭皮開口。

“回……回男爵大人。”他咽了口唾沫。

“是我上山的時候，碰巧遇到了個受傷的土著。”

“看著快不行了，小人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鬼使神差地救了他一命。”

“原想著救了就走，結果那土著竟然……后來帶了幾個同伴，悄悄來找過我。”

羅彥眉頭微挑，示意他說重點。

海勒管事擦了把冷汗，繼續道：“一開始。我確實啥也聽不懂，語言不通。”

“但，他們好像也不全是野人。能看懂我畫的東西。”

“我在地上畫魚，他們點頭。畫山羊，他們懂。畫火，畫太陽，他們都能猜個大概。”

“再后來，就靠比劃，靠畫。慢慢也就湊合能溝通了。”

“他們缺鹽，缺布，缺很多東西。最稀罕的，就是鹽。”

“有一次，我拿了一小袋粗鹽給那個被我救的土著，他當場反應，就想從我手里拿更多。”

海勒管事的聲音越來越低：“后來，我就私藏些鹽場的鹽。”

“他們給的獵物、獸皮、藥草，倒都還不錯。”

羅彥聽完，若有所思。

救命之恩，成了一開始的聯系。

畫畫、比劃，成了原始的交易語言。

對土著來說，鹽是生命。對自己來說，鹽是利潤。

他嘴角微微一勾。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羅彥低聲道：“行了。”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管事。

“鹽場里的鹽都是屬于特恩瓦爾家族的財產，你偷竊了鹽，等于偷竊了貴族的財產。馬爾科，這得定什么罪？”

馬爾科聽到這句話，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目光平靜地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勒管事。

“偷竊領主財產，按照王國律法，視情況而定。”

“若數量巨大，可以判處絞刑。”

他語氣不快不慢，甚至連一點情緒都沒有，像是在陳述一件天經地義的事實。

海勒整個人頓時癱在地上，臉色煞白，嘴唇都開始哆嗦。

他當然知道。

偷鹽、偷鐵、偷糧，這種事平時各領地里并不少見。小偷小摸，領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問題是，他動的，不是幾袋鹽，而是鹽場的公賬，數千公斤的粗鹽！

還跨越了交易，牽涉到了外人！

最重要的是，被現在的這位男爵，親自盯上了。

羅彥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反而盯著他，靜靜地看了幾秒。

直到海勒忍不住，整個人徹底趴在地上，額頭磕得咚咚直響。

他忍不住，整個人跪伏在地，汗水從額角滑落，額頭重重磕在粗糙的鹽漬地面上，發出咚咚的響聲。

聲音都帶著哀求與惶恐。

“寬恕我吧，男爵大人。我知錯了，知錯了。求您，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羅彥沒有反應。

氣氛越來越壓抑，海勒只是一個勁地哀求。

“刑罰免了，可以用罰金代替。從今天起，你的命，綁在我這了。”

這句話聽在海勒耳中，好像仙樂。

海勒原本磕得發紅的額頭微微一滯，像是沒反應過來自己真的聽到了什么。

他愣了半息，隨即猛地抬起頭，滿臉驚喜與不可置信，嘴唇顫了顫，甚至連聲音都有些破碎。

“多謝男爵大人，多謝您的寬恕。”

他說著，又趕緊重新低下頭，重重磕了幾個頭，聲音幾乎帶著點哽咽。

“海勒這條命，以后是您的了。”

“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羅彥瞇著眼：“馬爾科，算個賬。”

馬爾科點頭，立刻會意，翻開早已備好的賬冊，開始當場核算。

“盜賣公鹽，數量約兩千四百公斤。”

“按每公斤十五銅幣計算，市值三萬六千銅幣。”

“另加偷稅、漏賬、私藏，疊加罰金。”

他抬頭，語氣冷淡：“合計，八萬銅幣。”

四周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八萬銅幣。

換算下來，就是整整八十金隆。

這對一個鹽場的普通管事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海勒管事當場癱軟在地，臉色煞白，差點沒直接暈過去。

但此前被饒恕脫離死劫的欣喜還掛在臉上，此時，臉上的表情豐富得好像開了染坊。

“你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得出來這筆錢。從今日起，這筆罰金，算是你欠鹽灣領的。這是我借給你的無息貸款。”

“每個季度，你的酬勞，我扣一半。”

“直到還清為止。”

話音落下，馬爾科已經默默在冊頁上寫下：“欠款人：海勒，罰金八萬銅幣，每季度扣薪還債。”

海勒，這個老油子，徹底懵了。

跪在那里，臉上一半哭一半笑，復雜得像是五味雜陳。

羅彥想過了，現在領地發展缺錢，殺一個人可以震懾其他管事，處罰罰金也可以震懾。

這個海勒跟土著有聯系，之后可以發展作為貿易代表。

羅彥瞥了一眼他的忠誠度，這一串大起大落之下，似乎成功樹立了自己的威嚴。

忠誠度漲到了70，算是合格了。

其他的管事忠誠度也有不同程度的上漲。

果然，不是只有獎賞可以提高忠誠度，合適的處罰更能。

揪出鹽場的腐敗分子，還順帶牽扯出了可能的跟土著的貿易路線，對于羅彥來說，這算是一個意外之喜。

…………

回到城堡后，羅彥還在思索著土著的事，他已經在計劃，怎么跟土著搞貿易了。

不過目前鹽場的儲備還處于比較空的狀態，畢竟紫羅蘭商船剛走。

這個意外的渠道，或許，比他最初想象的還有價值。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維拉端著一杯剛沏好的茶，走了進來，動作優雅。

她將茶杯放在羅彥手邊，垂眸一笑：“男爵大人，喝點茶。”

羅彥抬頭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揚：“謝了。”

她將杯蓋輕輕一旋，茶香便悄然彌散開來，帶著一種微微的果香和柔和的甜氣。

羅彥隨意掃了一眼，便嗅出這茶并不尋常。

維拉笑著說道：“這是‘晨嵐紅’。”

“瓦里安伯爵領的特產，整個王國都很有名的紅茶。”

羅彥微微一怔，是之前指使赫爾曼的貴族。

某種意義上說，瓦里安伯爵已經是他的敵人。

畢竟謀奪貴族領地這種事，乃是死仇。

“維拉。”羅彥隨口問道，“你了解鹽灣附近，那些土著的語言嗎？”

維拉微微一怔。

“略懂一些。”她輕聲答道，“不過，比起語言，我更了解他們的族群和來歷。”

羅彥來了興趣：“哦？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