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東側的一間文書房中，燭火微明。

屋內陳設簡陋，一張長桌擺在中央，上面攤著數本賬冊和羊皮紙。幾張高背木椅靠墻擺放，墻角還有一只裝滿文書的舊木箱，箱蓋翹起，露出一角破損的封皮。

諾爾坐在主位，一手執筆，一手按著賬冊，正在仔細地比對出入賬的銀額與實際配發數量。他眼圈依舊發紅，語氣卻堅定，神色專注。

他的對面，坐著三名書記官，皆是三十歲以上的男子，穿著整潔的內務署灰色長袍，腰間系著表明身份的青銅腰牌。

這三人是羅彥親自點出來的。

忠誠度，都是七十以上。

可惜……能力不值一提，特性也非常平庸，沒什么潛力。

一個擅抄寫，但只會照抄照搬，遇到錯賬不會查，只知道拿“過往慣例”搪塞。

一個擅算數，對數字敏感，卻死板不堪，哪怕遇到異常賬目，只會重復“金額相符，數據無誤”，完全不看實際意義。

最后一個最年長，聲稱熟悉歷年舊賬，實則頑固得很，把“赫爾曼時期的做法”當成圣旨，對諾爾這個少年出身的代理書記官，總露出一種掩飾不住的輕蔑。

“這三人，也就是臨時用用。”

“未來能挑擔子的……還是得靠諾爾?！?

他站在門外，看了一眼屋內燭光下那少年筆耕不輟的身影，目光略有幾分欣慰。

“雖然年輕，但肯下功夫，也看得出門道?！?

“有朝一日，這孩子可以接管內務署?！?

這是羅彥給諾爾的規劃，能不能實現，還得看諾爾自己的努力。機會他給了。

他也不覺得諾爾年齡小就不足以干這些，能力是鍛煉出來的。

一切安排妥當，夜色也悄然降臨。

羅彥從內務署出來，沿著城堡內廊緩緩行走，腳步聲在石板上回蕩。暮色早已沉沉地壓在天邊，夜風從堡壘高墻之間穿過，帶著一點海咸味和微涼。

他揉了揉額角。

今天的事務不少。審判，查賬……雖然心中踏實了不少，但疲憊也如潮水般緩緩浮上來。

“明天要看的，還是風車抽水系統的修建進度……”他一邊想著，一邊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房間中燭火已被點燃。

灰白紗簾垂在床榻兩側，地毯絨面柔軟，空氣中有一絲木香與淡淡的熏蠟味，溫暖而靜謐。

他脫下披風，正準備坐下歇息，門外卻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咚，咚?！?

兩下，極輕。

羅彥抬頭，視線落向門口：“進來?！?

門被輕輕推開，芙蕾莉雅抱著一小本冊子走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抑制不住的喜悅，整個人像春日的風一樣輕盈。

“大人！”她站得端端正正，語氣中透著一絲小驕傲，“昨天您讓我去學習，我……學了很多新的按摩手法！”

羅彥：“……”

他原本正準備伸手去倒水，聽見這話，動作一頓，手掌輕輕扶上了額頭。

“你是認真的？”

芙蕾莉雅沒有察覺主人的無語，還興致勃勃地翻開那本小冊子，指著密密麻麻的標注說道：“您看，我還記了手法，脖頸、肩胛、腰背、手臂……我都學了。溫妮阿姨說這套手法可以緩解疲勞，對晚上睡眠特別好?！?

“……”

羅彥表情有些復雜。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抬起眼看向她，語氣平靜道：

“芙蕾莉雅，我讓你去學賬務和文書，不是讓你……去研究怎么按我的脖子?！?

芙蕾莉雅一愣，臉騰地一下紅了。

“??！您說的，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嗎？”

羅彥：“當然不是。”

羅彥的想法是，芙蕾莉雅現在年紀不大，天賦又不錯，如果現在就引導她走上文書、賬務、行政管理的方向，未嘗不能培養出一個“內勤型事務官”。

她連忙低頭，像一只被提耳朵的小兔子，小聲地說：“我……我以為您是覺得我只會端茶送水，不夠‘用心伺候’，所以才……”

他嘆了口氣，終于笑了一下。

“我說的‘學’，是學能寫字、能算賬的那種‘學’。你這套按摩——”

他看了她一眼。

“也不是不能用，但留著以后再說?！?

芙蕾莉雅眼神一亮，低聲歡喜道：“那我還可以繼續學？”

“隨你。”

“是，大人！”她歡歡喜喜地行了禮，轉身退出時，輕快得像腳底踩著云。

門一關上，羅彥才緩緩躺進椅背里，喃喃自語：

“這小侍女，到底是把我當成什么人了啊……”

門一關上，房間重新歸于寂靜。

羅彥本該就此躺下休息，可芙蕾莉雅那雙亮閃閃的眼睛還留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那種單純又笨拙的認真，像一顆石子落入湖心，把原本平靜的心緒攪得微微泛波。

“真是個認真的小侍女?！?

他嘆了口氣，起身走向窗邊，推開厚重的窗板。

夜風帶著海的咸味撲面而來，微涼，卻不寒。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暗夜。

放眼望去，整片鹽灣領都沉浸在黑暗中。沒有霓虹，沒有車燈，沒有電網拉起的光帶。除了遠處小鎮幾處用油燈照亮的街口，還閃著微弱的黃點，其余之處都是深沉得快要吞噬人的黑。

不像前世的城市，哪怕深夜也燈火通明、樓宇高聳。

這里，黑得徹底，靜得讓人幾乎能聽見時間流動的聲音。

但也因此，天上的星星，亮得驚人。

銀河清晰如練，鋪陳在高遠夜空之上，仿佛有人用銀砂潑灑在墨布上。星辰繁密得讓人一時目眩。

他已經不在地球了。

不是做夢，不是幻覺。不是一覺醒來會重回原來的地方。

他確確實實，來到了這個世界。

羅彥靜靜地望著那片星海，良久不語。

直到眼角泛起一絲微癢，他才微微眨了眨眼，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穿越也罷，第二人生也罷。”

“天大地大，好歹現在有領地，有人，有鹽田。”

“還有個說要學按摩的侍女?！?

他低頭看了看夜色下寧靜的堡壘，關上窗戶，走回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