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大雪紛飛。蒼山縣城街道覆著厚雪，三個身影緩緩向縣衙走去。

腳下積雪發出咯吱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為首是一位瘦小老者，身披黑色斗篷，雙手背在身后。他身后跟著兩人：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雙手抱劍；另一個是魁梧的絡腮胡漢子。這漢子將油紙傘盡力傾向老者，自己半邊肩膀已落滿雪片。

縣衙大門在風雪中隱約可見，門縫透出的昏黃燈光在雪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老者停下腳步，輕叩厚重門板。

“篤篤篤——”

叩門聲在寒夜里回蕩。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門內一名揉著眼睛的衙役。看清來人，他頓時一驚：“郡守大人？這么晚了，您……”

老者微微一笑：“有急事，需面見朱捕頭?！?

“是是是！大人稍候，小的這就去請！”衙役慌忙轉身跑進去。

不多時，朱順快步迎出?？吹嚼险?，他愣了一下，顯然不識。待目光掃到王黑虎和徐三，臉上瞬間浮起驚喜：“王哥！徐哥！你們怎么……”他疑惑地看向老者，“這位是？”

徐三嘴角微揚，低聲道：“小子，還不見過郡守大人？”

朱順如遭雷擊，猛地低頭抱拳：“大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

王黑虎和徐三對視一眼，強忍笑意。老者哈哈大笑，擺擺手，邁步進了縣衙。朱順連忙將三人引至客廳，奉上熱茶。

廳內暖意融融。老者啜了口茶，放下茶杯，正色道：“朱捕頭，今夜前來，是有件意外之事?！?

朱順神色一肅，拱手道：“大人請講?！?

“你在胡格一案立下大功，還揪出了馮至名這個蠹蟲。”老者眼中帶著贊許。

“為官者，理當如此?！敝祉槾鸬?。

老者點點頭：“說得好。如今蒼山縣令出缺，你才干卓著，我本欲親自提拔你，為何推辭，反要舉薦他人？”

朱順目光沉靜：“趁活著，我想好好看看這江湖，這天下！”

老者眼中掠過一絲欣賞：“志向高遠，令人佩服。只是這縣令之位，多少讀書人汲汲營營一生所求。你既有此能，何不更進一步，為百姓謀更多福祉？”

朱順沉默片刻，語氣堅定：“大人厚愛，朱順心領。然我終究是個江湖人，恐難勝任一縣之職。為官非兒戲，大人當另覓良才。”

老者捻須，似乎并不意外：“那你為何執意舉薦楊宇？”

朱順眼中帶光：“大人慧眼識人，楊宇這些年雖為書記郎，卻深得百姓稱道，他確是為民做事之人。此乃民心所向。況且……”他頓了頓，“他是我自幼相知的朋友，朋友有出息，我也與有榮焉?！?

老者凝視朱順，緩緩點頭：“好，我信你眼光。這縣令之職，便依你，由楊宇擔任。”

朱順臉上綻開笑容，深施一禮：“多謝大人成全！”

“分內之事。”老者抬手虛扶，“不過，朱捕頭，你的才干我仍倚重。我知你心在江湖，不會久留。這樣，在你離開之前，我授你代行縣令之權。待你決意離去時，再將職位正式交予楊宇。如何？”

朱順眼中泛起感動，鄭重躬身：“承蒙大人信重，朱順定當竭盡全力！”

老者起身，輕拍朱順肩膀，眼中是深切的期許。他不再多言，轉身走向門口。王黑虎和徐三緊隨其后，身影融入門外光影。

朱獨立于廳中，目送三人離去。他深吸一口凜冽寒氣，縱身躍上屋檐，盤坐瓦上。

夜色蒼茫，遠處蒼山如墨染，山巔積雪在暗夜中泛著微光。腳下縣城燈火稀疏，如同散落星子。夜風吹拂衣袂，也撩動心緒。雪花飄落，沾上衣襟，也落在心頭。

“再入江湖時，會是何等光景？”他低語。片刻后，又釋然一笑：“天地遼闊，便是最好的慰藉。”身影輕動，已消失在屋檐之上，唯有雪花無聲飄落。

……

街道上，王黑虎為簫玉鶴撐著傘，徐三抱劍隨行。

“他為何執意不肯？”簫玉鶴忽然開口，聲音帶著困惑，“你們行走江湖，可知其中緣由？”

王黑虎甕聲道：“做官不自由，自由不做官。他許是貪戀江湖那份無拘無束，不愿困在一隅?！?

徐三言簡意賅：“人各有志。”

簫玉鶴停下腳步，望著前方夜色，良久，輕嘆一聲：“或許……是我老了，不懂年輕人了。江湖，于他們，怕真是更廣闊的天地。”

王黑虎咧嘴一笑：“大人多慮了。路是各人選的，他選了江湖，咱們敬重便是?！?

簫玉鶴不再言語，默然前行。夜更深，街燈漸次熄滅，三人的腳步聲融入風雪。

……

次日，雪霽天晴。陽光灑在蒼山縣的街道上，積雪初融，檐角滴下水珠。遠處蒼山雪頂在朝陽下熠熠生輝。市井長巷，人來人往，喧鬧如常，煙火氣十足。

胡格案后，朱順之名已傳遍縣城。街頭巷尾，茶館酒肆，處處可聞對他的贊譽。

朱順騎著毛驢，心情舒暢地穿行在熟悉的街道上。他徑直來到楊宇家宅邸，推門而入，只見楊宇和張行正正對坐吃飯。

“哈哈哈！楊宇！行正！可叫我好找！”朱順大步流星走到桌前，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筷輕響。

楊宇和行正抬頭，俱是驚喜。“朱順？稀客?。】熳　睏钣钚χ泻簟?

朱順卻站著沒動，臉上笑意更濃，帶著幾分得意：“猜猜，我這次回來，給你帶了什么好消息？”

楊宇放下筷子，打量著他：“莫不是又破了大案？還是尋著了寶貝？”

“都不是！”朱順搖搖手指，朗聲道，“我是來給你送官做的！”

“給我……送官做？”楊宇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沒錯！”朱順意氣風發，“我這次立了功，郡守大人青眼有加。他聽聞你這些年在蒼山縣為百姓做的好事，已經點頭，讓你來做這縣令！”他指了指張行正，“行正，給你當左膀右臂！”

張行正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嘿！這敢情好，我又能升官了？”

楊宇猛地站起身，雙手緊握，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喜，聲音微顫：“當真？我……我真能做縣令？”

“千真萬確！”朱順用力點頭，“郡守大人親口允諾。不過嘛……”他笑了笑，“眼下我暫代縣令之職，待我年后再入江湖，你與行正，就得挑起這擔子，替百姓做主了！”

楊宇激動難抑，一把抓住朱順的手，眼眶泛紅：“朱順！我……我……”感激之情哽在喉頭。

朱順反手用力拍拍他肩膀：“自家兄弟，說這些作甚！見外了！”

三人圍桌坐下。朱順提起酒壇，將三只粗碗斟滿。陽光透過窗欞，在酒面上跳躍。朱順端起碗，目光灼灼：“來！為咱們的情義，也為蒼山縣的將來，干了！”

楊宇與行正相視而笑，舉碗相碰。

“當啷”一聲脆響，情誼盡在不言中。

三人仰頭，一飲而盡。酒液滾燙入喉，豪氣頓生。

放下碗，朱順朗聲笑道：“從今往后，咱們仨，一起替這方百姓謀福！”

“好！”三人齊聲應和，聲震屋梁，“寧犯天條，不觸眾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