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拜別
- 游俠朱順
- 作者朱元生
- 5173字
- 2025-07-02 13:30:45
“景軒啊……”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喚,仿佛被夜風捎來,飄入熟睡中的陳景軒耳中。
他驀然驚醒,冷汗涔涔,心臟狂跳不止。黑暗中,他仿佛看到太爺陳霆模糊的面容在眼前一閃而逝,那眼神中帶著無盡的慈愛與……訣別?一種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他。
“太爺!”陳景軒失聲低呼,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剛才的夢境如此真切,那份沉甸甸的悲傷和恐慌感揮之不去。
他再也無法安坐,翻身下榻,不顧一切地沖向陳霆的庭院。夜色濃重,烏云蔽月,冰冷的毛毛細雨悄然落下。
還未踏入院門,一陣壓抑的女子哭聲已刺破雨幕傳來。陳景軒心頭一緊,沖進庭院,只見陳夢瑤正跪在濕冷的地上,對著一個身影悲泣不止!
地上躺著的,赫然是陳霆已然冰冷的軀體!
如遭五雷轟頂!陳景軒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夢境與現實轟然重疊!他踉蹌著撲跪在陳霆身旁,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淚水奪眶而出:“太爺!太爺您怎么了?!”
陳夢瑤聞聲抬頭,眼中燃燒著刻骨的恨意,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是陳景盛!是他殺了太爺爺!!”
陳景軒的目光落在陳霆腹部那枚閃著幽藍寒光的精細飛針上,渾身劇震!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堂兄會做出這等事!“不可能!絕不可能!堂兄怎會……!”
“我親眼所見!!”陳夢瑤淚如雨下,字字泣血。
巨大的震驚與悲痛如潮水般襲來。陳景軒強忍悲痛,聲音嘶啞:“夢瑤,你先將太爺……送入屋內。我這就去找堂兄,問個明白!”說罷,他猛地起身,帶著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滿腔怒火,沖向陳景盛的住所。
暴雨如注。陳景軒一腳踹開陳景盛的屋門,雙目赤紅,怒視著屋內正擦拭長劍的陳景盛。
陳景盛抬眸,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景軒弟弟?深夜造訪,有何貴干?”
“太爺爺的死——是不是你干的?!”陳景軒的聲音如同冰錐,直刺陳景盛。
陳景盛故作疑惑:“哦?此話何意?我聽不明白。”
“還裝糊涂!夢瑤親眼所見!”陳景軒厲聲喝道,手中亮出那枚致命的飛針,“‘落花針’!這難道不是你的獨門暗器?!”
陳景盛臉色微變,低聲自語:“這丫頭……竟看到了?”隨即,他臉上的偽裝瞬間褪去,化作一抹近乎癲狂的癡笑:“哈哈哈!既然瞞不過你……沒錯!就是我送那老東西上的路!”
“為什么?!!”陳景軒悲憤交加,字字泣血,“太爺待你如親孫,你為何下此毒手?!”
陳景盛笑容扭曲猙獰:“為什么?你不需要知道!”
話音未落,數道幽藍寒光已從陳景盛腰間激射而出!陳景軒長劍瞬間出鞘,手腕急抖,“叮叮叮”數聲脆響,精準地將飛針盡數擊落!陳景盛猱身撲上,長劍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直刺而來!陳景軒側身格擋,兩劍相交,火星四濺!狂暴的勁氣瞬間將屋內桌椅掀翻震碎!
陳景盛劍招狠辣迅捷,如毒蛇吐信,招招不離陳景軒要害。陳景軒奮力拆解格擋,劍光在狹小的空間內交織碰撞。陳景盛眼神冰冷,再無半分兄弟情誼。
陳景軒抓住對方一個破綻,借力向后飄退數尺,穩住身形。他深吸一口氣,長劍在身前劃出一道圓融的軌跡,劍勢陡然變得飄忽不定,仿佛融入了風雨之中。他右足重重踏地,院外風雨中的幾片桃花竟似被劍風牽引,打著旋兒向他劍尖匯聚!劍光一閃,裹挾著花瓣直刺陳景盛!
“嗯?!”陳景盛瞳孔驟縮,顯然認出了這劍法的精妙!
陳景軒身隨劍走,快如鬼魅般欺近!
“好快!”陳景盛驚駭,急忙回劍格擋,同時身形急晃,試圖迷惑對方!
嗤啦!
劍鋒掠過,陳景盛右臂衣袖裂開,一道血痕顯現!
“這……這才是真正的『落花劍訣』?!”陳景盛又驚又怒。
陳景軒毫不留情,第二劍如影隨形!陳景盛狼狽閃避,竟棄了手中劍,再次射出幾枚飛針阻敵,同時撲向一張桌子,猛地掀開紅布——赫然抽出一柄古樸長劍!
嗆啷!
長劍出鞘,寒光四溢,劍脊之上,兩個古篆清晰可見——‘落花’!
“落花劍!”陳景軒失聲驚呼!
“正是江湖名劍‘落花’!”陳景盛狂笑一聲,揮劍橫掃!
一道凌厲的劍光撕裂雨幕!陳景軒急向側后方閃避,劍光擦著他的衣襟掠過!
轟!喀嚓!
院中一棵碗口粗的桑樹被劍氣余波掃中,樹干應聲裂開,上半截轟然歪倒!
雨勢更疾。不遠處一棵粗壯桃樹的枝頭,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魁梧漢子,懷抱長刀,靜靜注視著陳景盛庭院中的激斗。他低聲自語,聲音淹沒在雨聲中:“景盛……你終究是太心急了……”
…………
這劇烈的打斗聲和樹木斷裂的巨響,驚醒了不遠處的朱順、許善超和蘇成杰。
朱順望向巨響方向:“怎么回事?”
許善超面色凝重:“是景盛大哥的院子方向!”
蘇成杰凝神感應:“好強的殺氣!有頂尖高手在交手!快去看看!”
三人立刻起身,冒雨向陳景盛庭院奔去。
枝頭的漢子目光銳利如鷹,瞬間鎖定了奔來的三人。
只見那漢子縱身躍下枝頭,魁梧的身軀穩穩落地,懷抱的長刀橫在路中,恰好擋住了朱順三人的去路。
朱順止步,警惕地抱拳:“閣下何人?為何阻我等去路?”
漢子咧嘴一笑,濃眉大眼的面容在斗笠下顯得粗獷而危險:“此路不通!”
蘇成杰勃然大怒:“嘿!好大的口氣!給小爺讓開!”
漢子依舊笑瞇瞇地盯著他們,不發一言,但一股無形的沉重壓力開始彌漫開來。
“我不讓過,你們便休想過去!”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庭院內激烈的金鐵交鳴聲清晰傳來。朱順心急如焚:“里面情況危急!閣下,還請行個方便!”
漢子嗤笑一聲:“憑你們?”話音未落,一股磅礴如山岳般的威壓驟然從他身上爆發出來!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狂風卷著雨水撲面而來,朱順三人頓覺呼吸艱難,仿佛陷入了泥沼,寸步難移!
漢子眼神轉冷:“機會給過了,是你們……不知進退!”他踏前一步,那股威壓驟然增強!仿佛千斤重擔壓在三人肩頭!
蘇成杰怒吼一聲,奮力拔劍前沖,但離漢子尚有數尺距離,便感覺一股強大的阻力迫使他無法再進!
漢子再次向前一步,威壓如山傾倒!蘇成杰悶哼一聲,被那股無形的力量震得踉蹌后退數步!
朱順眼中厲色一閃,左手刀右手劍同時出鞘!他低喝一聲,刀劍交叉于胸前,凝聚全身功力猛然向前揮斬——一道凝練的十字形勁氣破開雨幕,直沖漢子!
“哦?有點門道!”漢子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右手終于握緊了刀柄!長刀閃電般出鞘,自后向前劃出一道簡潔卻凌厲的弧線!
一道剛猛無儔的刀風,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悍然迎上!
蘇成杰、許善超不敢怠慢,同時躍起,運足功力,與朱順的勁氣合力抵擋!
轟——!
一聲悶響,勁氣四溢!朱順三人如遭重擊,齊齊被震得倒飛出去,狼狽落地!
“陳景峰,撤!”一個低沉而急促的聲音自庭院深處傳來。
被喚作陳景峰的漢子聞聲,長刀瞬間歸鞘。那令人窒息的沉重威壓如潮水般瞬間退去。他掃了略顯狼狽的三人一眼,咧嘴一笑:“底子還行!可惜,大爺沒工夫陪你們耍了!后會有期,告辭!”話音未落,他已如鷂鷹般騰空而起,與一道從庭院中急速掠出的黑影(陳景盛)匯合,迅速向東面遁去。
遠處傳來陳景峰洪亮的聲音:“我二人今日離這桃花庵!他日江湖相逢,再會!哈哈哈!”
“站住!休走!”陳景軒的身影緊隨其后沖出,卻終究晚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兩人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朱順抹去嘴角一絲血跡,看到追出來的陳景軒,喊道:“兄弟!那邊究竟發生何事?”
陳景軒聞聲回頭,警惕地打量著眼前三個陌生面孔:“你們……是何人?我從未見過你們。”
朱順連忙抱拳:“在下朱順,與這兩位兄弟(指向許、蘇)皆是前幾日誤入此地的外鄉人。”
許善超、蘇成杰也連忙抱拳行禮。
陳景軒神色稍緩,還禮道:“在下陳景軒。此地非說話之所,諸位,請隨我到酒肆一敘。”
…………
酒肆內,燈火昏暗。陳景軒強忍悲痛,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真沒想到,景盛大哥竟會是這種人!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蘇成杰聽完,拍案怒道。
陳景軒已喝得酩酊大醉,淚水混著酒水滑落:“我……我實在無法接受……太爺他……”
許善超輕拍他的肩膀,溫聲勸慰:“陳兄弟節哀。令太爺雖然去了,但他對你的關愛和期望,會一直留在你心里。他定不愿見你如此消沉痛苦。”
陳景軒哽咽:“多謝……許兄弟。”
朱順亦沉聲道:“老人家在天之靈,必會護佑于你。你需振作,方不負他期望。”
蘇成杰端起一碗酒:“陳兄弟,啥也別說了!這碗酒,敬太爺,也敬你!喝!”
陳景軒端起酒碗,眼中悲憤與迷茫交織:“干!”
烈酒入喉,灼燒著愁腸,他喃喃念道: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
窗外的淅瀝雨聲不知何時停了,暮色深沉如墨。推開窗,山雨過后的寒涼氣息撲面而來,帶著泥土和草木的清新。
次日,陳霆庭院。
哀聲動地,哭聲震天。自院門至內宅,門戶洞開,一片素白。高高的孝棚搭起,門前的牌樓肅立,府中上下人等盡著縞素。
一位白發老嫗(陳老太)伏在靈柩前,撕心裂肺地慟哭。今日,本是她期盼已久的八十大壽,此刻卻成了亡夫的葬禮。
“老頭子啊……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的……你怎么說話不算數啊……你走了……丟下我一個人怎么辦啊……”哭聲凄厲,字字泣血,聞者心碎。
院內院外,披麻戴孝者眾多。桃花庵的百姓們自發聚集在院外,議論聲中充滿了哀痛與追思:
“陳老爺子一輩子為我們操碎了心啊……”
“德高望重,恩重如山……”
“沒有他老人家,哪有我們這桃花庵的太平日子……”
…………
遠處傳來響亮的號子聲:
“時辰已到——!起靈——!”
街口,一位執事高喊,周圍抬棺的壯漢和百姓齊聲應和:
“聽號了吧!”
“哎——!”
“咱桃花庵的父老鄉親們啊,都站上一站吧!”
“哎——!”
“都圍上一圍吧!望上一望啊!”
“哎——!”
“抬眼一觀哎!人山人海呀!人來人往啊!”
“哎——!”
“那男女老少啊!”
“哎——!”
“單看咱這抬棺的爺們兒呀!”
“哎——!”
“抬棺露臉吧!”
“哎——!”
“可別給咱現了眼了吧!”
“哎——!”
“孝子領情吧!”
“哎——!”
“孝子領意吧!”
“哎——!”
“單看你真心實意吧!”
“哎——!”
“實心實意吧!”
“哎——!”
“一家有事吧!”
“哎——!”
“四鄰不安吧!”
“哎——!”
“莊鄉為重吧!”
“哎——!”
“往前一望吧!”
“哎——!”
“往前一觀吧!”
“哎——!”
“靈幡在前吧!”
“哎——!”
“雪花雪柳吧!”(指紙扎的喪儀用品)
“哎——!”
“雪白一地吧!”
“哎——!”
“孝子引路嗎?”
“哎——!”
“杠會大爺們前來了吧?”
“哎——!”
…………
桃花庵萬人空巷,百姓們默默佇立,注視著承載陳霆遺體的厚重棺木在號子聲中緩緩抬起、移動,許多人早已淚流滿面。這位老人對桃花庵的影響,早已深入骨髓,他的離去,是整個桃花庵的巨大損失。
在桃花庵一處幽靜背山面水之地,那承載著一代傳奇的棺槨,被緩緩放入挖好的墓穴,黃土漸漸掩埋……最終深深沉入這片他守護了一生的土地。
葬禮結束,除了親眷尚在墓前哀思,百姓們懷著沉重的心情,一步三回頭地漸漸散去。
在落英繽紛的桃林邊,陳夢蘭、劉杏林、陳景軒、李曉倩,為即將離去的朱順、許善超、蘇成杰送行。
朱順鄭重抱拳,看向李曉倩:“李姑娘,這幾日多謝照料,救命之恩,容后再報!后會有期!”
李曉倩抱拳還禮,眼中亦有不舍:“江湖路遠,諸位珍重!后會有期。”
陳夢蘭與陳景軒身著未除的喪服。陳夢蘭緩步走到許善超面前,遞出一方素雅的手帕,帕角繡著一朵精致的桃花。她聲音輕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許公子,此去路途遙遠,這方手帕……是我親手所繡,留個念想吧。”
許善超臉一紅,雙手鄭重接過,緊緊握在掌心,眼中滿是感激與真摯:“多謝陳姑娘……此物珍貴,在下定當……好好珍藏。”
劉杏林湊過來,俏皮又認真地說:“我姐姐繡得可仔細了!許大哥你可不許弄丟!不然,我叫景軒哥哥找你算賬!”
許善超的臉更紅了,連連點頭:“定當……定當妥善保管,絕不敢負姑娘心意。”
陳夢蘭嗔怪地輕掐了劉杏林一下,臉頰微紅。陳景軒對許善超道:“許兄弟,盼有緣再聚。”
許善超抱拳:“一定!陳兄,節哀順變,多多保重!”
劉杏林拿出一個飽滿水靈的桃子塞給蘇成杰:“蘇哥哥,別忘了我們桃花庵,別忘了杏林啊!”
蘇成杰爽朗一笑,接過桃子用力聞了聞:“忘不了!小杏林,還有這桃花釀的滋味,蘇大哥記一輩子!”
朱順最后向眾人抱拳:“諸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告辭了!”
陳景軒還禮:“三位,一路順風!珍重!”
朱順、許善超、蘇成杰轉身,朝著來時的那個隱秘洞口方向走去。
別離之處,亦是初見之地。微風拂過,粉白的桃花瓣如雨飄落,仿佛時光在此刻重疊回旋。
李曉倩凝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眼神迷離而向往,輕聲呢喃:“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樣呢?”
人生聚散,苦于匆匆。相聚時短,離別卻總是不期而至。這匆匆帶來的離愁別緒,縈繞心頭,或許唯有將相遇時的點滴珍藏心間,方能稍稍慰藉這別離的悵惘。
桃花庵寂靜的街巷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背著雙手,步履緩慢地行走。他衣著樸素,面容滄桑,眼神悠遠,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屋舍和人群,看向更久遠的時光。周圍的百姓各自忙碌,似乎并未特別留意這位普通的老人。他走到巷口,停下腳步,望著遠處連綿的桃林和更蒼茫的遠山,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喃喃低語:
“人生一場大夢,醒時少年,轉眼白頭……這世間的熱鬧與寂寥,也不過是過眼云煙啊……”
嘆息聲在微風中輕輕飄散。老者搖搖頭,繼續邁開緩慢卻踏實的步子,沿著青石板路,一步一步,走向巷子深處,身影漸漸融入屋舍的陰影與飄飛的桃花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