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慕大坐標在陸沉視網膜上燃燒。

他盯著蘇螢用口紅寫在鏡面上的數字，北緯31°15′，西經77°51′，像一組死刑判決書。鏡中映出他凹陷的眼眶和鎖骨處詭異的空白——那里本該有個烙印，就像其他被選中者一樣。

“你確定聽到的是這個坐標？“蘇螢第三次確認。她正在往背包里塞醫療包、熒光棒和那把從不離身的消防斧。地下基地的應急燈光把她的輪廓鍍上一層血色。

陸沉機械地點點頭。他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白色人形——它自稱“監管者“——的聲音仍在腦內回蕩：【第一日密鑰位于北緯31°15′，西經77°51′】。更令他不安的是，當這個坐標被報出時，他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對應的海底地形圖，精確到每一條海溝。

這不對勁。正常人不可能記得大西洋底的地質構造。

“李錚給了我們直升機。“蘇螢檢查著彈匣，動作嫻熟得不像個符號學家，“但燃料只夠單程。如果找不到密鑰...“

“我們都會死。“陸沉接話，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像那些飄走的人一樣。“

五小時前重力反轉時，方舟基地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幸存者。陸沉仍能聽見那些人在空中尖叫的聲音，像被戳破的氣球般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絳紫色的云層里。

走廊傳來腳步聲。李錚帶著兩名士兵走進來，軍裝下擺沾著可疑的深色污漬。

“衛星顯示目標區域有異常能量讀數。“女軍官扔給他們兩個耳機，“通訊范圍只有五十公里，風暴正在形成。“

陸沉注意到她左手斷了小指，斷口處纏著滲血的繃帶。“你的手...“

“陳無咎的'小禮物'。“李錚冷笑，“他趁亂偷走了三支鎮靜劑和我的指紋。“她湊近陸沉，煙草和火藥的味道撲面而來，“聽著博士，如果見到那個瘋子，優先打他的右膝——那里有舊傷。“

蘇螢突然抓住陸沉的手腕：“你的數字！“

陸沉低頭，發現腕間的“6“正在閃爍，像接觸不良的燈泡。隨著每次明暗變化，數字都在減小——5...4...3...

“時間加速了。“蘇螢臉色慘白，“某種觸發機制...“

“走！現在！“李錚推著他們沖向升降梯。

屋頂的狂風幾乎把人掀翻。螺旋槳的轟鳴中，陸沉看見地平線上的黑色云墻——那是正在形成的全球風暴，由海洋消失引發的氣候災難。更可怕的是天空的顏色，正從絳紫向暗紅過渡，如同潰爛的傷口。

直升機像暴風雨中的樹葉般顛簸。陸沉緊握座位下的應急帶，透過舷窗看到下方的地獄圖景：曾經是海洋的深淵中，裸露的海床裂開無數峽谷，某些裂縫中泛著詭異的藍光。沒有海水的緩沖，大陸架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塌。

“還有二十分鐘！“駕駛員在耳機里大喊，“抓緊了！“

一股亂流襲來，機身猛地傾斜。陸沉撞在艙壁上，視線模糊的剎那，他再次看到記憶碎片：白色實驗室，爭吵的聲音，還有自己站在某個控制臺前，手指懸在紅色按鈕上方...

“陸沉！“蘇螢的喊聲把他拉回現實，“準備跳機！“

“什么？！“

沒等他反應，直升機已經懸停在一片藍光上空。這里本該是百慕大三角的中心，現在卻成了直徑一公里的發光漩渦，像一只巨大的藍色眼睛。

“能量讀數爆表了！“駕駛員聲音扭曲，“必須保持距離！“

蘇螢已經把繩索扣在腰帶上：“密鑰在下面。我看到了碑文上的標記——漩渦中心有建筑結構。“

陸沉胃部抽搐。那些藍光讓他想起實驗室里失敗的量子糾纏實驗——被輻射的小白鼠在七天后全部基因崩潰。但當他看向手腕，數字已經變成“3“，沒有選擇余地。

“我和你一起下去。“他抓起另一套裝備。

下降過程像墜入噩夢。藍光穿透眼皮，在視網膜上烙下蠕動的陰影。繩索下降五十米后，陸沉驚愕地發現自己在穿過“水面“——雖然海洋已經消失，這里卻存在著某種液態界面，像被無形容器盛著的巨大水珠。

進入藍光內部的瞬間，所有聲音都消失了。陸沉看見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場景：完整的亞特蘭蒂斯神廟，由某種藍色晶體構筑的金字塔群，靜靜懸浮在虛無中。最中央的主殿上方，漂浮著與監管者相同的白色人形。

【歡迎，鑰匙持有者】人形的聲音直接刺入腦海，【第一日考驗：選擇正確的門】

陸沉的腳觸到神廟臺階。臺階材質既非石頭也非金屬，踩上去時會泛起漣漪般的微光。三扇巨門立在面前，分別刻著不同符號。

“這是...“蘇螢落在身旁，聲音因震驚而顫抖，“柏拉圖在《克里提亞斯》里描述過的波塞冬神廟！但書上說它早就...“

“沉沒了？“陸沉摸向第一扇門上的符號，觸到的瞬間，符號亮起紅光，顯現出一行古希臘文：『此門通向知識，但需付出記憶』。

第二扇門響應他的觸碰，浮現出古埃及象形文字：『此門通向力量，但需付出情感』。

第三扇門卻對接觸毫無反應，上面刻著的符號讓陸沉渾身發冷——那是他夢中見過的環形裝置簡筆畫，下方用拉丁文寫著：『此門通向真相』。

“監管者說你是'鑰匙持有者'。“蘇螢檢查著碑文，“這些文字來自不同文明...但都記載過'七日審判'的傳說。“

陸沉突然意識到什么，扯開自己的衣領：“我沒有烙印，因為我自己就是鑰匙。“他指向第三扇門，“那個符號——我夢見過它。這是某種時空裝置。“

蘇螢的瞳孔微微收縮：“你想起來什么了？“

“碎片...實驗室...還有紅色按鈕...“陸沉按住太陽穴，疼痛如潮水般襲來，“我們不是第一批參與者。這個實驗已經...“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徹空間。藍光變成警告的紅色，神廟開始震顫。

【警告：未授權訪問】監管者的聲音帶上機械的尖銳，【檢測到病毒代碼】

“陳無咎！“蘇螢指向頭頂。漩渦上方，一個黑影正沿著繩索速降，手術刀在手中閃著寒光。

陸沉的手腕突然灼燒般疼痛。數字跳到了“1“，邊緣開始滲血。沒有時間了。

他沖向第三扇門，在蘇螢的驚呼聲中，將手掌按在那個環形符號上。

“我選擇真相。“

門開了。

沒有炫目的光芒，沒有空間的轉換。只是一扇普通的門在普通的鉸鏈上轉動，露出后面普通的房間——如果忽略它存在于海底神廟中的話。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木桌，桌上放著個八音盒大小的青銅裝置。陸沉瞬間認出了它：拓撲折疊器原型機，理論上能創造局部時空泡的裝置。他參與設計的裝置。

“這是...“蘇螢跟進來，聲音卡在喉嚨里。

青銅裝置突然自動開啟，投射出全息影像：穿著白大褂的陸沉站在實驗室里，身后是爭吵的研究員們。

“如果繼續實驗，時空結構會崩塌！“影像中的陸沉喊道，“我們還不清楚卡-丘空間的穩定性...“

“總統令已經簽署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回應，“為了能源革命，必須冒險。“

影像切換：夜晚的實驗室，陸沉獨自站在控制臺前。他輸入一串代碼，然后猶豫地看向紅色按鈕...

全息影像突然中斷。現實中的青銅裝置發出“咔嗒“一聲，吐出一塊刻有波浪紋路的晶體。

【第一日密鑰獲取成功】監管者的聲音恢復平靜，【湮滅進程暫停12小時】

陸沉抓起晶體，發現上面的紋路與蘇美爾洪水傳說中描述的“避禍符“完全一致。更奇怪的是，接觸晶體的瞬間，他腕間的數字重置為“7“，而鎖骨處傳來刺痛——一個發光的波浪符號正在皮膚上浮現。

“現在你也有烙印了。“蘇螢輕聲說，眼神復雜。

頭頂突然傳來繩索斷裂的脆響。陳無咎像蜘蛛般從天而降，手術刀直取陸沉咽喉。蘇螢的斧頭堪堪擋住這一擊，金屬碰撞的火花在昏暗空間里格外刺目。

“把密鑰給我！“陳無咎的眼睛在藍光中泛著非人的亮色，“你們根本不明白游戲的真正規則！“

陸沉護住晶體后退。陳無咎的瘋狂與其他人不同，帶著某種計算好的精確。當他撲來時，陸沉下意識舉起青銅裝置格擋。

意外發生了。

裝置接觸到陳無咎的瞬間，他鎖骨處的烙印突然亮如烙鐵。男人發出不似人類的尖叫，皮膚下浮現出蛛網般的藍色紋路。

【檢測到作弊行為】監管者的聲音冰冷刺骨，【懲罰程序啟動】

陳無咎的身體開始抽搐，像有無形的手在內部撕扯。他掙扎著抓住陸沉的腳踝，嘴角咧開詭異的笑容：“你以為拿到密鑰就贏了？等著看明天的太陽吧...如果還有太陽的話...“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像被擦除的粉筆畫般，從腳部開始分解成光粒。最后消失的是那張笑臉，眼睛始終盯著陸沉手中的晶體。

寂靜。

蘇螢的呼吸聲在顫抖：“他...到底是什么？“

“不是人類。“陸沉看著消散的光粒，“至少不完全是。“

青銅裝置突然震動起來，投射出新的影像：地球被七道光環籠罩，每道光環對應一個大洲。第一道光環——代表亞洲的部分——正在由紅轉藍。

【第一日任務完成率：17%】監管者宣布，【獎勵：重力穩定12小時】

神廟開始崩塌。藍色晶體構成的墻壁像融化的冰雕般消融。陸沉抓緊密鑰晶體和蘇螢的手，在漩渦閉合前的最后一秒被拉回直升機。

返航途中，陸沉凝視著逐漸平靜的海床。風暴確實在減弱，但天空的顏色更深了，像凝固的血塊。他摩挲著青銅裝置底部刻著的一行小字：

“第七日，萬物歸零。——K“

“K是誰？“蘇螢問。

陸沉沒有回答。他正看著機艙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個烙印在鎖骨處的波浪符號，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數字“7“，和陳無咎臨死前皮膚下浮現的紋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