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更急了。
濃霧仿佛被什么東西攪動著翻騰，像沸水一樣從山林深處滾滾而來，將整座山吞噬得愈發模糊。雞湯的香氣早已散盡，耳房里殘留的，只是尸體未涼的濕冷氣息與一股難以言喻的腐甜。
沈寒渡追出院中，說話的殺手卻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只有不遠處的樹影搖曳，他壓抑著眼中涌起的殺意，轉頭看向身側的云徽：
“看馬去。”
云徽立刻會意，點頭領命。
兩人踏過霧中小徑，茶館后方，一排系馬樁早已沉入夜色。但那一排本該靜靜喘息的馬兒，早已……一動不動。
云徽蹲下查看，手指輕觸馬鼻，只覺一片冰涼，呼吸全無。他一把揭開馬鬃，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毒死的。”
馬嘴微張，唇齒間有細細的黑血，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從喉中逸出。沈寒渡拈起一點馬口中殘留的液體，放在鼻尖輕嗅，目光沉了幾分。
“同樣是血見愁。”
云徽神情頓時更加凝重，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蒼蠅：
“他們真是蛇蝎心腸，好歹毒啊，竟連馬都不放過。”
“公子，我們還去山上嗎？”
沈寒渡抬頭望向白霧里陰濕的山道，摩挲手里的劍柄，不著痕跡的笑了笑：
“去。都走到這里了，還是要會一會我們的老朋友。”
霧夜中，兩人步入山道，姜靈若自知這一切麻煩都是自己帶來的，很有自知之明的沒有跟在他們后面。
哪知走出三里路后，一聲清脆的枯枝斷裂聲響起，在寂靜的黑夜里格外明顯，沈寒渡耳尖一動，他連回頭都沒回，只淡淡道：
“別偷偷摸摸地跟著了，出來吧。”
下一刻，濃霧之中傳來一聲干咳，一個細弱的身影踉蹌著從林中走出，正是姜靈若。
她低著頭，小臉蒼白，一邊咳嗽一邊小心翼翼去看沈寒渡的臉色，要是在平時她爬山也不會發出什么聲響，但是連日來的勞累和饑寒，已經使她無力再透支。
兩腳冰涼，腿上肌肉打顫，頭暈眼花根本沒注意腳下踩到的枯木，導致她被沈寒渡發現了。
姜靈若提著破袍子，跌跌撞撞朝沈寒渡的方向跑了兩步：
“你們走那么快，我差點跟丟了……”
云徽的臉色已不能用難看來形容，簡直是黑云壓城烏云密布了，他重重一哼，礙著沈寒渡在場，努力壓著怒氣吼道：
“你跟過來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害死我們！”
“若不是你，茶館老板不會死，我們的馬也不會被毒死。你是瘟神嗎？招誰惹誰都要倒霉！”
姜靈若臉上火辣辣的，低下頭，不敢反駁。
沈寒渡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只淡淡一句：
“走吧。”
姜靈若驚訝地抬頭，沈寒渡的眼神卻已經從她身上移開了。
她咬咬牙，默默跟上。云徽惱怒地甩袖，腳步重重地踩在山路上，發泄心中的不滿。
山路難行，寒風蕭索，直走至半山腰，才見一處宅邸隱現霧中。
那宅子極大，朱墻黑瓦，屋檐飛角，雕梁畫棟，在夜霧中如同猛獸盤臥。最詭異的，是門口那一對通紅的燈籠：
暴風夜中，紅燈不滅，反而燃得通透妖艷，像是兩只燃燒的眼睛，死死盯著來人。
姜靈若打了個冷戰，忍不住問：
“這……就是你們要找的老朋友家？”
沈寒渡只點點頭，走上前去，叩門三次。
無人應。
云徽皺眉，又抬手敲了幾下，還是寂靜如墳。只有那兩盞燈籠在風中搖曳，“吱呀吱呀”地輕響“這個鬼天氣，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嗎？”
沈寒渡上前一步，推開門，門只是虛掩，吱呀一聲，門應聲而開。
屋內一片漆黑，死氣沉沉。風從門縫鉆入，卷起一股潮濕的寒意，紅燈籠的光映在門檻上，仿佛血染的色澤。
咣！咣！咣！
三聲沉悶的鐘聲突然想起，震破黑夜的寂靜。
沈寒渡隨即邁步而入，聲音平靜：
“進來吧。他知道我們來了。”
姜靈若怔了一瞬，心頭莫名發緊。她小心翼翼地跟在沈寒渡身后，大量著四周，真是太詭異了，看來沈寒渡的這位老朋友真是不簡單啊。
跟在沈寒渡身后走進這個宅子，姜靈若就感到了一陣刺骨的寒氣，是那種世家大族宅院里才有的從容不迫的寒氣。姜靈若不禁有些緊張，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她偷偷伸手攥緊了沈寒渡的衣角。
即使院落里有兩盞鎏金的燭燈，只能勉強照亮眼前的小路，姜靈若還是被這個府邸處處透露出的金尊玉貴震驚到了。
昏暗搖曳的燭光下，雕梁畫棟層疊而出，金絲楠木的回廊蜿蜒如蛇，院內樹木參天，郁郁蔥蔥。
姜靈若緊緊攥著沈寒渡的衣角，跟在他身后走上了長長的走廊。
“沈大人，老爺和夫人在別院等您。”
一個侍女幽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姜靈若差點嚇得跳起來。
走廊里沒有燭燈，院內的燭火也十分昏暗，姜靈若根本沒注意到站在走廊旁，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侍女。
姜靈若揉著狂跳的心口，皺著眉頭去看姿勢僵硬畢恭畢敬的侍女。
她的皮膚是瓷白色的，給人一種陰冷又冰涼的感覺，水紅色的紗裙襯得她更加冷艷蠱惑。
尤其是她的臉，皮膚太好了，好得沒有一點瑕疵，姜靈若故意從她前面貼著走過，也沒有看到她臉上有什么毛孔和褶皺紋路。
姜靈若瞬間就想到了話本里，荒山野嶺大霧深山杳無人氣的古宅里，詭異艷麗吃人挖心的女鬼。
不同于沈寒渡和云徽大步流星氣宇軒昂地往前走，姜靈若攥緊了沈寒渡的衣角，一步三回頭地看停留在走廊口處的那個侍女。
她的身形十分嬌小，從這個距離看，就更像一個靜默在夜色里的瓷娃娃了。
一聲驚雷炸響，閃電劃破黑夜，整座山已被烏云蓋了個嚴絲合縫，頃刻間大顆大顆的雨滴順勢落了下來。
借著閃電的光亮，姜靈若看到那個侍女沖自己僵硬地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