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人手里還是有點權力的，比如說他們手里的“職工考勤登記簿”，工人有沒有遲到早退，全憑他手里的那支筆。

王解放聞言，很明顯就是愣了一下，卻是立馬反應了過來，連忙應道:“是啊，方組長，陸凡跟我一起進廠門的。我還以為你安排他去干別的活了呢。”

方組長四十來歲，也算廠里的老油子了，自然知道這些小年輕的貓膩。

但他還是裝作才知道的樣子，掃了一眼陸凡，面色嚴肅的說道:“下不為例啊！

人不舒服，就打個招呼。

實在堅持不住，就去廠衛生室看看。”

這就是小集體廠子的好處，記工沒有公家單位的那么正式。

全憑組長一支筆，一個本子。

而這個方組長訓斥陸凡，也不是對他有意見，想著拿捏他。

說白了，方組長感謝陸凡都來不及。

陸凡把周扒皮搞下去了，那么他們這些人就有資格爭一爭周扒皮那個位置了。

訓斥陸凡兩句，不過是為了給其他工人一個交代。

大家都心知肚明，糊弄著就過去了。

“你丫昨兒干嘛去了？”等到方組長離開，王解放這慫賊兮兮的上來取笑陸凡。

陸凡比劃了一個喝酒的樣子，低聲道:“昨兒喝多了。”

“腐朽的生活啊！就該扣你丫的工資。”王解放嘴巴也不是省事的，相當毒。

朋友之間，就是互相打趣，互相傷害。

但真的碰到事了，又能互相幫忙。

兄弟二人互相臭貧，很快就到了晚上。

陸凡自然是先找叢杉拿刻好的蠟紙，今天沒說什么廢話。

陸凡這段時間真沒功夫扯閑篇，所以小紅花又失望了一下。

就是到了醫院印刷室這邊，陸凡也是讓王解放一個人干活，他在保衛科借了一輛自行車，卻是往火車站而去。

時間也差不多了，陸凡想著該把自己的最后一環給補上了。

到了窩棚區，陸凡下車，推著自行車而走，到了晚上，這邊才算真正的熱鬧起來。

那些來自天南地北的人，辛苦了一天，這個時候正三三兩兩的鉆在誰家棚子里，大呼小叫的喝著苦酒。

對于他們來說，今天又在大城市活了一天，沒被市管抓走，那就是幸福。

就是該慶祝的事情。

也有聽到車子動靜的人，站在低矮的棚子門口，警惕的眼神盯著陸凡。

他們白天要防市管，晚上防的就是街道了。

不過貓有貓路，鼠有鼠道。

基本上像是敢住在這邊的，也是有自己的門路。

街道要清查這邊了，總會有人提前通知他們。

這也不是什么太復雜的事情。

第一批進城當盲流的，肯定是在城里有自家的親戚什么的。

他們不好問親戚白要，但想著借塊地方落腳，憑自己的本事，給家人掙點嚼谷，并不是什么太過分的事情。

而他們掙了錢，肯定回報一下城里的親戚。

那些親戚，也會特意跟街道上面，或者所里，拉扯一下關系，有什么風吹草動，會提醒他們一下。

熟人帶熟人，親戚帶親戚，能在四九城落腳并且長住的盲流，基本上都是這么來的。

像是四九城街面上小商小販，搖煤球嗆剪刀，以及工地上面的臨時工，其實都是有熟人帶的，也是這個城市必須的補充。

有些活，城里人不愿意干，總要有人干。

這些人其實都是些老實人，他們憑著手藝跟力氣干活掙錢，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反而是很少有。

也是很簡單的說法，真要手腳不干凈的，一般有活的人家，肯定不會喊他們。

所以陸凡雖然被瞅的有點尷尬，卻是并不害怕。

走過燈火昏黃，走進暗幽之處。這邊的安靜跟剛才那邊的熱鬧，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陸凡聽到咳嗽聲，聞到一股中藥香味，就知道到地方了。

他靜立片刻，上前敲起了門。

“咳咳，誰啊？”里面一個婦人詢問道。

“請問這是林懷瑾林老師家么？”陸凡客氣的說道。

“吱呀”門開的聲音，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婦人，一手把著門，卻是從門縫處觀察著陸凡。

“您是？”林懷瑾媳婦許桂芬帶著警惕問道。

陸凡微笑，盡量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他先對著許桂芬欠了欠身，這才說道：“是林師母吧？我前段時間從林老師手上買了套學習資料。

里面有些內容我不是太懂，這才冒昧的上門求教。”

陸凡把自己包裝成了一個認真求學的學生。

他的年紀跟面容也是合適。

許桂芬聞言，立馬拉開了門，對著陸凡相當熱情，她掩著嘴巴笑道：“咳咳，原來是您啊。

我從老林那里聽說過您。

他說遇到個好心人，談好十塊的價格，最后您給了十二。

其實十塊就已經夠多了，咳咳···真是謝謝您了。

請進，快請進。

老林，老林，有人找。”

陸凡往里面探了一下頭，卻是沒跟著走進去。

屋里實在太小了。

陸凡能看到的，鍋碗瓢盆就放在門邊上一排。也就兩米的進深，一米的寬度，連走路都要側著身子。

一張布簾子把里面隔了起來。

隨著布簾的掀開，陸凡就看到一張床靠著一邊，另一邊則是一張書桌，然后好幾個箱子疊加成一排。

兩邊加起來，也不過五六個平方，還沒陸凡家的廚房大。

關鍵是房頂低矮，這地方住著，還真是憋屈。

“您是？”披著件棉衣的林懷瑾揉揉眼睛走了出來，看到陸凡，很明顯就是認不出了。

“他就是那個跟你買學習資料的人，今天有問題過來請教你了。”許桂芬先熱情的介紹了起來。在她來說，陸凡那十二塊錢，算是救了她一條命，自然對陸凡是滿滿感激。

“你到底是誰？怎么找到這兒來的。”林懷瑾聞言，并沒有表現出驚喜，反而是一臉的惶恐以及幾許厲色。

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跟陸凡交易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是做過一些偽裝，并且沒有跟陸凡說過他住在這兒。

所以陸凡這么莫名其妙的找過來，肯定是有問題的。

“林老師，借一步說話，我對您沒惡意。”陸凡仍舊是保持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