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皇宮內寬闊的御道上，汪植有些忐忑，也有些期待，他著實沒想到，在經歷了下午的沖突之后，陛下會在深更半夜召見自己。
陛下會怎么做呢？痛罵自己一頓，控訴自己的背叛，辜負了他的信任？
還是想通過自己向太后求饒？想求太后放過他的人？
如果是前者，那...倒也無所謂，人家是主，自己是奴，別說讓他罵一頓，就是暴打一頓，也是無所謂的。
只是得提醒陛下要用軟兵器，畢竟自己已經是半步大宗師，而陛下未修習武道，就算拿斧子也破不開自己的防，只會震得他手疼...
如果是后者，那就是皆大歡喜了。
其實汪植還真擔心過要是陛下不愿屈服，抓的這些人砸在手里該怎么辦。
殺又不能殺，放又不好放，那就變成燙手山芋了。
不過從陛下如此急切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是屈服了，念及此處，汪植心情放松了些，但隨即又感到些許遺憾。
其實，汪植一直覺得自己才是最想看到新帝與太后能和睦相處的人，作為已經為太后鞍前馬后了很多年的資深鄭黨，又是親自去長離那個旮旯里把新帝接回玄京的從龍元勛，新帝和太后的和睦將確保自己在新朝的地位無可動搖。
只可惜，陛下看不清形勢。
或許，未來能求大將軍放他一條生路，也算是盡了這段主仆情誼。
汪植搖了搖頭，再次走入了選文殿中。
相比于下午來的時候，此時的選文殿顯得十分冷清，畢竟原本的人都已經被抓走，只有臨時從附近調來的寥寥十數個宮娥太監。
走進殿中，看到正坐在書案后‘秉燭夜讀’的皇帝，汪植心中微訝，但沒有表現出來，只是撣了撣身前的灰塵，叩伏于地，腦袋與地面相觸，發出一聲輕響：“微臣汪植，拜見陛下。”
一般的太監即使到了最高的內常侍，也只能自稱奴婢，但汪植兼領內衛大將軍，可稱臣。
“平身。”姜元弈點點頭，示意汪植起來。
“陛下...不知陛下深夜召臣前來，有什么吩咐？”看到皇帝鎮定的表現，汪植心中越發奇怪。
在他的預想中，陛下此刻應該是要么無比暴怒，要么會痛哭求饒才對，這種好像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的表現是怎么回事？陛下昏過去之后失憶了？
“朕讓你平身?！苯膶⑹种械臅?，淡淡道。
“謝陛下?！蓖糁舱酒鹕?，看向姜元弈，然而姜元弈并沒有看他，也沒說話。
兩人如此僵持了一小會兒，不知道為什么，汪植有了種渾身都不舒服的感覺。
“陛...”汪植終于忍受不了這種沉默，想要再次開口詢問。
“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嗎？”然而姜元弈并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搶先打斷道。
“我...臣...”聽到姜元弈嚴厲的語氣，汪植恍惚間產生了一種在面對先帝，甚至太祖的錯覺。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造謠說朕是鄭氏控制的傀儡嗎？”姜元弈再次打斷對方。
額...這怕不是謠言，汪植努力控制著不讓嘴角抽搐。
“你知道這樣的謠言有多損害朕在天下士族和各路諸侯眼中的威望嗎？”
這一次，汪植心弦突然顫了一下，心中產生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聽得出，姜元弈說的不是指他自己在天下士族和各路諸侯心中的威望，而是如今這個表面上以他姜元弈為首的玄京朝廷的威望。
“你知道‘鄭氏外戚軟禁皇帝，肆意屠殺皇帝的近侍’這種謠言一旦傳播出去，威煌王和北庭王會有多迫不及待地率兵南下勤王嗎？大將軍知道你們背著他干的這些事情嗎？你們能給大將軍一個交代嗎？”沒給汪植更多的思考時間，姜元弈如連珠炮般發問道，同時將手中的《大事記》摔到了汪植身前的地板上。
只聽撲通一聲，汪植又跪了下去，把腦袋深埋于地，一言不發。
此刻，汪植只覺得兩只耳朵嗡嗡作響，滿腦子里就只有一個念頭，他發現了...他發現了...
“大將軍不在玄京，汪將軍得負起勸諫的責任，不能看著母后做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啊，”姜元弈見對方聽懂了自己的暗示，也不在明面上點破，痛心疾首道，“盡快把朕的人都放回來吧，要是被有心人察覺利用可就不好了...等朕的人都回來了，朕再陪你們一起澄清外面的謠言，將軍覺得如何？”
“臣...遵旨?！蓖糁材X子里依然是一團亂麻，機械地再次叩拜，然后慌忙往外走去。
一直到汪植走遠，姜元弈才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得背上全是冷汗。
雖然很清楚汪植不可能對自己動手，但以如此姿態去震懾一個無限接近于大宗師的武道高手，還是讓姜元弈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除此之外，兩人的談判本身，反倒是最簡單的。
鄭黨‘嚇’自己的計劃核心就在于他們清楚‘姜元弈’不通時局，而且骨子里是懦弱的。
所以在姜元弈強硬地表明自己已經識破他們之后，汪植就知道他們的計劃已經破產。
而姜元弈之所以敢如此強硬，則是因為從‘反賊群’那里得到的一條消息——大將軍鄭祁榮性格求穩。
加上大將軍已經離開玄京這條消息，姜元弈可以確定，汪植他們的行動或許得到了鄭太后的命令，但很可能是沒有通知大將軍的，如此他們就會更加擔心把事情搞砸。
所以當最后姜元弈向他們表示愿意‘一起澄清謠言’，也就是承諾不再亂搞后，鄭黨也算是勉強達成了最初的目的，汪植也就只能先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至于為什么半夜三更地把汪植叫過來……姜元弈是真沒注意時間。
整個計劃唯一的后患是，事后汪植會開始懷疑為什么皇帝前后性情變化能有這么大，前后判若兩人，然后產生各種猜疑。
好在這個世界的玄幻程度不高，一般人不會往奪舍方面想，就算想到了，他們沒有搜魂的本事。
皇帝的身份是張護身符，沒有證據的事情誰都不能胡亂指責。
至于其他的猜想......就讓他們慢慢猜吧。
反正短時間內他們既不能殺自己，也不能廢自己，自己是沒有什么東西可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