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里不止鄭太后一人,好幾位鄭黨要員都在,看上去談判的氛圍相當隆重。
姜元弈剛一落座,就注意到金吾衛大將軍鄭雄正盯著自己,目光不善。
這他倒是很能理解,畢竟‘自己’曾試圖讓手下頂替對方的位置,要是鄭雄對自己能有好臉色,那才叫見到鬼了。
汪植在安排完姜元弈的座位之后,便規矩地站到了鄭太后的身后...其實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是有資格落座的,但他把自己的位置擺得很正。
說實話,如果汪植不是資深鄭黨,姜元弈都想招攬他了。
實力強大,有眼力,忠心耿耿,還能始終擺正自己位置的太監,哪個皇帝不想要呢?
姜元弈看了看汪植,隨后把目光在鄭黨要員們身上一一掃過,因為從來沒有參加這種談判經驗的緣故,他并不打算先說話。
“為什么?”這時,鄭太后第一個開口了。
她是一個年逾五旬的婦人,盡管保養得當,看上去也就40歲上下的年紀,但依然能從臉上許多細微處看到歲月的痕跡。
而且從對方那精致的妝容下,姜元弈能看出她的狀態很憔悴。
鄭太后沒有把后面的話說全,但在場的任何人都能看出來,她問的是姜元弈為什么要背叛。
這樣的開場打了姜元弈一個措手不及。
平心而論,鄭黨并沒有過任何對不起姜元弈的地方,不管是先帝當年把被人遺忘在角落里的姜元弈封了王爵,還是鄭太后在先帝病危時選擇了姜元弈來繼承皇位,都算是對姜元弈有恩——哪怕是沒有實權的皇帝,也比一個窮苦邊區的郡王強多了。
姜元弈心里根本就不認同原主的行為,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鄭太后還準備對自己打感情牌,姜元弈同樣無法接受。
如果背刺之事沒有發生,姜元弈一定不會主動和鄭氏為敵,但既然事情都已經到這一步了,問為什么還有什么意義?
姜元弈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先把鍋甩出去。
“想必鄭指揮使已經告訴過諸位了,此前朕受到了奸佞的蒙蔽和蠱惑,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他看了一旁的鄭玉琞一眼,又轉向鄭太后,長揖到地,“所以今天專程來給母后道歉,還請母后看在兒臣年少無知,原諒兒臣的過錯。”
姜元弈的表現大出在場眾人的預料,包括鄭太后在內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汪植和鄭玉琞,畢竟按照兩人此前的說法,陛下的態度無比強硬。
但這么一看,陛下似乎決定服軟?
是那些玄京世家的行動把陛下給嚇住了?陛下也擔心繼續拖延下去會鬧到魚死網破?這樣想著,幾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氣。
“既然弈兒你已經知錯,念在你年紀還小,又受到了奸佞的蒙蔽,哀家便原諒你這一次,下不為例。”鄭太后顯然沒有想到姜元弈會如此輕易就認錯,態度也...還算是比較誠懇,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下來。
有那么一瞬間,姜元弈甚至在想,自己如果真的就此服軟,不再提出別的條件,是不是真的能得到原諒?然后像原本應該的那樣,娶鄭氏女為皇后,立其子為太子,然后在未來漫長的歲月里,在一步步妥協中慢慢收回一部分皇權...
但下一刻,這種想法便被他否定了。
信任一旦破碎,便再無重新粘合的可能。
或許鄭太后一時間會心軟,會真的當自己年少無知而原諒自己,但未來每一次自己和她或鄭黨出現沖突的時候,她都會想起‘這小子曾經背叛過哀家’的事實。
到那時,要怎么處置自己就全在她一念之間了。
雖然這是姜元弈第一次真正接觸到這種層面的斗爭,但作為一個資深的權謀愛好者,他很清楚,在權力的游戲里是沒有對錯的,只有立場,不夠狠的人從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他怎么可能把命運交到別人手里?
正當姜元弈恍惚的時候,左相李昭急切地問道:“既然陛下已經知道此前是受到了奸佞蒙蔽,那么那天的圣旨...”
那些押在政事堂的圣旨已經是燙手山芋,雖然政事堂群相可以依制駁回皇帝的圣旨,不予加印,但皇帝是有權發出不用門下省加印的‘中旨’的。
像是太祖姜成裕,就完全把政事堂宰相們當成擺設,發出的圣旨從來不需要門下省加印,這樣的情況一直到先帝姜元泓才好轉過來。
現在李昭急需姜元弈給那些荒唐的圣旨一個正式的說法。
“既然朕已經知錯,那些圣旨自然要改。”姜元弈點點頭。
李昭聞言,長松了一口氣。
而見雙方這么快就達成一致,整個房間里的氛圍也輕松了下來。
“陛下,想必您在路上時,汪將軍已經告訴了您我們現在面臨的處境吧?”鄭玉琞在這時開口了。
“有這回事。”姜元弈點點頭。
“那么...”鄭玉琞剛剛再次開口,卻聽見姜元弈繼續說道:
“不過這只是一個小問題,”姜元弈輕輕搖頭,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掃視了眾人一眼,“朕把天下交給你們來治理,你們卻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還需要朕親自來拿主意。”
眾人聞言,不禁面面相覷,多少有點懵逼。
只有鄭玉琞和汪植兩人不自覺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東西——陛下又犯病了。
回想那天晚上的經歷,汪植開始時還以為姜元弈口中的那些諸如‘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造謠說朕是鄭氏控制的傀儡嗎?’、‘你知道這樣的謠言有多損害朕在天下士族和各路諸侯眼中的威望嗎?’的話是在暗示,是和自己心照不宣。
但直到他和鄭玉琞彼此講述了自己在姜元弈那里的遭遇,他才知道...姜元弈可能說的是真心話,陛下是真拿他自己當皇帝...
剛剛在來這里的路上,汪植便再見證過姜元弈的古怪表現,加上其現在的行為,他已經在思考陛下是不是在看到侍衛親軍在他面前被殺死的時候嚇出了毛病,出現癔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