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栓寶的喊聲進來。

喬引娣這次眼淚出來的完全真心，她飛奔出去，在院子里接住趙長豐懷里的栓寶。

她哭的很傷心：“栓寶嘞，娘想死你了，你想不想娘，你在家里過得好不好......”

“娘你擠到我了。”

栓寶沒有哭，事實上他的小心思都在自己口袋里。

喬引娣后退一步，栓寶插在口袋里的小手掏出一個油紙包，送到喬引娣面前：“我讓寶妞姐裝的，娘，這個給你吃。”

油紙包里，有一塊炸魚段，有一塊四分之一的豬蹄。

栓寶高高興興：“娘，你沒吃到肉才哭的吧，這肉給你吃，寶妞姐給我裝的呢。”

喬引娣清楚的聽到自己內心強烈的一聲“格登”，響在她的心田里。

喬引娣強笑著：“娘不吃，留給栓寶吃，栓寶咱們進屋里說話，外面冷......”她忽然懵住：“栓寶，你都穿上新襖了？”

栓寶繼續高興：“大伯和伯娘買回來的布，奶和二伯娘給全家都做了，娘，你不肯回來，所以沒有你的。爹也有呢。”

三個人回屋，喬引娣給栓寶脫外面的大襖，這一下子看得更加清楚，栓寶是里外換新，出門的大襖、在炕上玩耍的小襖、從領子那里能看到的襯衣，全都是新的。

“格登”之聲在喬引娣的心里再次猛烈的狂吼起來。

趙得地家指著趙長年掙工資，手里這才寬裕的多，栓寶身上的新衣服，是喬引娣以前拉滿嘲諷斤斤計較也要問公婆討的，公婆也不見得愿意給做全套里外新衣，有時候還用大人的舊衣改給栓寶穿。

栓寶和大妞二妞相比，僅僅是不穿補丁衣服。

可是她不在家里，回娘家去了，栓寶卻做了里外的全套新衣。

“娘，吃肉。”栓寶又道：“我不吃，爹也不吃，我在奶家天天有肉吃，爹也是，娘你在姥姥家里有肉吃嗎？”

喬引娣支吾的回了一聲，就被栓寶塞了一塊肉在嘴里，她再看看栓寶的模樣，是真的不嘴饞。

再看一眼，栓寶胖了一大圈，氣色紅撲撲的，比她在家里捧在手心里的時候還要好看。

有什么洗刷著喬引娣的內心，直到她感覺出來像是哪里缺了一塊，被什么緩緩的填補上去。

喬引娣一時間再次淚奔，她好像如夢初醒的人，以前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趙長豐和她夫妻恩愛，她一舉得男，比村里其他小媳婦要幸運的多，不過公婆喜歡男孩也不虧待孫女兒，公婆手里從來沒出來過你碗里米粥他碗里清湯的事情，都是一視同仁的吃飯。

她在娘家要從早到晚的干活，在婆家卻覺得腰桿硬，拖拖拉拉的不肯下地，到最后全家默認她不下地也就算了。

她只在家里帶孩子，這日子已經足夠好，可是她不知足，眼睛從進門的那天就盯在大嫂安秀那里，見到她生的不是男孩，就自以為壓她一頭。

又想大嫂出錢，又嘲笑她生不出男孩。大嫂忍無可忍不讓著她，她就趁著安秀生喜妞坐月子的時候，在窗戶根下面從早到晚的笑話她。

身為女人，她明知道坐月子里不能生氣，坐月子很重要，大嫂要想坐好月子，就只能忍著她，任由她說下去，而不是憤怒之下和她對罵。更不可能出門和她對打。

這一刻，有什么把喬引娣過往奔騰而狂亂的思維給拽了回來，讓她清楚的認識到自己過去做的事情。

以前她從來不知道還可以這么想。

就像以前的她只知道說話可以飛花傷人，卻不知道還可以臨門剎車，和臨門剎車有它的獨特意義。

她的淚水如瀑布般飛流而下，直到把趙長豐和栓寶都嚇住。

栓寶疑惑的用小手扯她：“娘，你怎么了，是肉不好吃嗎？”他伸著腦袋過來嘗了一口，更加的奇怪：“還是好吃的啊，”

這個俯身的姿勢讓他胖乎乎的腦袋完全暴露在喬引娣視線里，半個月不見的栓寶，是真的明顯吃胖。

栓寶忽然懂了：“爹，冷了就不好吃，你給娘熱一下。”

趙長豐：“好嘞。”

喬引娣痛哭出聲，擺手道：“不，不用熱了，這冷的也好吃，娘只是在娘家沒有吃到肉。”

栓寶恍然大悟：“哦，那娘你趕快吃吧，我明天回來再給你拿。”

話剛說到這里，院門被打響，趙長茂趕著驢車過來，大嗓門揚起：“長豐，爹說天冷別把栓寶來回抱，大嫂讓給你家送點肉，娘讓你們晚上自己吃。栓寶，聽見沒有，你走的時候沒帶點心和凍梨，寶妞讓給你送過來。”

“二伯，你明天來接我。”栓寶喊道。

趙長茂：“那你明天上午回來還是下午回來？”

栓寶：“等等，我問問娘。”

他睜著黑亮眼睛：“娘，你明天還回姥姥家嗎？你什么時候走，我就好回去找寶妞姐玩。”

喬引娣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換成以前的她肯定要說幾句婆家不好，她才回娘家長住的話，哪怕栓寶聽不懂呢，可是此時此刻的她想到的卻是她有丈夫和兒子，卻在娘家一住半個月不回來，這屬實不對。

更讓她羞慚的，她回來以前想的還有如果趙家不向喬家賠禮，就是不在意她，那她要么遠嫁從此見不到栓寶，要么就把栓寶抱回娘家讓趙家著急。

如果她把栓寶抱回家，他會有新衣服嗎？那肯定沒有。

如果她把栓寶抱回家，有肉的時候他能吃到嗎？喬引娣心里也沒個準話，反正她在娘家的時候不敢挾硬菜的。

喬引娣抿抿嘴唇，好在，她還有一個法子呢。

她定定神，對栓寶道：“你明天下午回去可好，讓二伯下午來接你。”

栓寶隔著窗戶：“二伯，明天下午來接我。”

趙長茂：“好嘞。”

當晚，哄栓寶入睡后，喬引娣對趙長豐道：“爹娘和公婆結了怨，又破了財，不會由著我們安生的過日子，這都過年了，年初二我們不拜年不可能，過去拜年只怕你又吃虧，長豐，你知道我有個姐妹嫁給縣城來賓樓里的伙計，今年姐夫升了管事，說來賓樓里過年接了酒席，放不了假還缺人手，我那姐姐的意思讓我們去頂一角，一個月十塊錢，管吃管住，只是過年回不來。你要是愿意，我和你一起去掙這個錢，過年也有理由不去我家拜年，到時候只托個熟人送年禮過去就行。我們不說去了哪里，爹娘也找不到我們。讓爹娘過年在家里也好好想想，興許明年我們回去，他們就客氣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