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隧道的風裹著潮濕的銹味,掠過九條悠真的白大褂下擺。他站在月臺警戒線邊緣,醫用橡膠手套殘留的福爾馬林氣息與鐵軌間的霉味糾纏成渾濁的漩渦。電子站牌幽藍的光將“天穹市中央站”幾個字折射在積水上,扭曲的倒影像極了顯微鏡下的癌變細胞。
“下行列車預計延誤十五分鐘……”
機械女聲第三次播報時,悠真注意到十三號立柱旁的女人。她裹著駝色風衣,黑絲手套緊壓后頸,仿佛在鎮壓某種即將破膚而出的異物。解剖學本能讓他瞇起眼——那截頸椎的弧度異常,第三節椎骨凸起0.3厘米,如同皮下埋著未爆的彈片。
女人突然摘下貝雷帽,銀白發絲垂落的剎那,悠真右眼刺痛。視野被切割成顯微鏡載玻片般的網格,女人后頸皮膚在金色刻痕中透明化,冰藍色結晶簇正沿著脊柱野蠻增生。
“請讓讓!”
推著嬰兒車的婦人撞歪他的肩膀,速寫本啪嗒墜地。俯身拾取的瞬間,金屬護欄傳來高頻震動。抬頭時女人已跨過黃線,風衣下擺如折翼之鳥展開。悠真右眼的網格瘋狂增殖,將下墜軌跡拆解成二十四幀死亡詩篇:
第三幀,結晶刺破皮膚;
第七幀,藍光在椎骨匯聚;
第十二幀,風衣化作紛飛灰蝶;
第十七幀,鐵軌迸發冰棱狀星塵——
“救命啊!”
尖叫聲撕裂凝滯的時間。悠真踉蹌后退,后背撞上自動販售機。罐裝咖啡滾落腳邊,棕褐色液體中浮動著細小的藍晶,像極了昨夜解剖課上見過的神經膠質瘤切片。他鬼使神差地蹲下,手術刀從衣袋滑落,刀刃挑起的晶屑在霓虹燈下流轉著腦溝回般的紋路。
“同學!不要命了嗎?”
站務員鉗住他手腕時,刀尖距晶簇僅剩半毫米。悠真這才驚覺自己半個身子懸在軌道上方,皮鞋尖與疾馳的列車虛影只隔一線。對講機里傳來沙啞的報告:“第六例軌道蒸發…未發現遺體殘留……”
但滿地晶塵在他右眼中清晰可辨,它們沿著鐵軌縫隙蔓生,如同汲取死亡綻放的金屬蕨類。當他碾碎最近的一簇,記憶如高壓電流般貫穿神經——
咸澀海風灌入鼻腔,集裝箱的銹蝕棱角切割暴雨。女人跪在潮濕的甲板上,貝雷帽被卷入漆黑海浪。她顫抖的唇反復觸碰船票邊緣,“新橫濱→天穹港 2023.4.7”的鉛字在雨水中暈染。身后閘門轟然閉合,混著海鷗垂死的哀鳴。
“需要叫救護車嗎?”
站務員的詢問仿佛隔著深海傳來。悠真擺手后退,白大褂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轉身時十三號立柱銀光一閃——及腰長發掠過不銹鋼表面,天文部徽章上的獵戶座圖騰刺入瞳孔。
深夜的醫學院實驗室,培養箱發出蜂鳴。37℃恒溫環境里,癌細胞的培養基表面竟凝結出冰藍霜花。悠真凝視著顯微鏡下的斐波那契螺旋結構,手機突然震動。未知號碼的短信懸浮在鎖屏界面:
「不想成為第七個祭品,明早帶上白鷺汐音的懷表來舊校舍」
臺燈在爆裂聲中熄滅,玻璃燈罩內側爬滿棱形冰晶。無數個倒影在棱面中獰笑:左眼的他脖頸蔓生結晶,右眼的他正將刀刃刺入虹膜。
速寫本從書架跌落,十二歲生日在天文館的合影飄然落地。照片邊緣,本該是母親站立的陰影里,銀發少女的裙角正在顯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