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緣起與緣滅
- 縱橫諸天從喚醒碧瑤開始
- 大竹峰五師兄
- 5018字
- 2025-06-08 07:04:58
*南疆,七里峒。黃昏。
夕陽熔金,將青石鋪就的古老街道浸染成一片溫暖的琥珀色。空氣里彌漫著炊煙、草木與硫磺溫泉混合的氣息,這是七里峒特有的味道。
小白拎著一個晃悠悠的黃泥酒壺,步履輕快地走在街心。
一身金族女子的鮮艷繡裙,襯得她肌膚勝雪,容顏更添幾分魅惑眾生的絕艷。
幾縷發(fā)絲被微風拂過她微醺泛紅的臉頰,顯然剛在酒肆中力壓群雄,眼底眉梢盡是勝利者的慵懶與暢快。
街道兩旁勞作歸來的金族人,見到她無不投來敬畏的目光。
在這南疆邊陲的寨子里,酒量便是通行證,而像小白這般如同酒仙臨世的女子,早已贏得了整個七里峒的敬意。
“你倒真是好興致。”
一個低沉而溫和的聲音,自身后安靜地傳來,仿佛融入黃昏的底色。
小白腳步未停,嘴角卻已彎起一個了然的弧度。
她懶懶轉(zhuǎn)身,銀飾輕搖,帶起細碎的聲響,眸光流轉(zhuǎn)間帶著促狹的笑意:“呦,這不是張少俠么?放著青云山上的小情人。哦不,或許該說鬼王宗里的心上人不陪,跑到我們這窮山惡水的寨子里喝風來了?”
夕陽下,張小凡一身黑衣,靜靜立在幾步之外。
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神情,但那雙深潭似的眼眸里,卻沉淀著揮之不去的憂慮與疲憊。
夕陽的余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聽到小白的調(diào)侃,他唇角微動,卻只是極輕微地搖了搖頭,聲音低沉:“碧瑤雖然醒了,可她已完全不記得我。我想拜訪大巫師,請教一些問題。”
小白眼中的笑意淡了幾分,如同被晚風吹散的漣漪。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壺,琥珀色的液體在其中撞擊壺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她仰頭抿了一口,辛辣滑入喉中,才悠悠道:“原來如此,難怪你杵在這兒,像塊被風雨打蔫了的木頭。”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中蘊含著千鈞之力。
再開口時,聲音低沉得幾乎要被晚風吹散:“她醒來看我時,那眼神是空的。如同陌路之人。”
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逸出小白的唇畔。她再次灌下一口酒,辛辣感直沖鼻腔,才道:“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你找老家伙,是為了尋回她丟掉的記憶?”她的目光銳利,仿佛能穿透張小凡厚重的偽裝。
“是,也不是。”張小凡抬起眼,目光穿透暮色望向寨子深處,“我更想知道,她的魂魄是否仍有損傷,該如何彌補。”那個“彌補”二字,咬得分外清晰,帶著不惜一切的決心。
小白靜靜凝視著他,那深邃的狐貍眼中,復雜的光芒一閃即逝。忽而,她紅唇勾起一個明艷的笑容:“那還愣著做什么?走吧,正好我也要去尋那老家伙,討他欠我的一壇‘百花釀’。”
張小凡微微一怔,隨即,一絲極淡卻真摯的感激之色掠過眼底:“…多謝。”
小白渾不在意地擺擺手,身姿搖曳地轉(zhuǎn)身前行:“謝什么?不過是,順路蹭酒罷了。”酒壺在她指尖晃蕩,留下一路細微的酒香。
張小凡無聲地跟上,兩人并肩而行,身影被夕陽拉得愈發(fā)細長,向著七里峒深處那彌漫著神秘氣息的區(qū)域投去,漸漸融入漸濃的暮靄。
小白走在前面半步,步履輕盈得像踩著云霞,酒壺的晃動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
她側(cè)過臉,瞥了一眼身旁沉默得如同石像的張小凡,唇角微揚,帶著幾分戲謔:“怎么?堂堂鬼王宗副宗主,統(tǒng)御萬鬼的鬼厲大人,如今倒像個被霜打蔫了的悶葫蘆?這可不像你喲。”
張小凡嘴角牽起一絲苦澀:“只是不知該做什么,該說什么。”
“嗤,”小白輕哼一聲,帶著洞悉世事的了然,“你這些年,血雨腥風,生死邊緣走了多少遭?碧瑤沉睡時你尚能攪動風云,如今她醒了,你反倒束手束腳,像個剛開竅的雛兒?”
張小凡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聲音更低:“若她永遠記不起從前,我”
“那又如何?!”小白驀地打斷他,轉(zhuǎn)過身來,月光初露的清輝灑在她臉上,那雙狐貍眼波光流轉(zhuǎn),似笑非笑,帶著洞穿人心的力量,“她忘了,你便不會讓她重新認識你?還是你怕即便時光從頭再來一次,你也再無法走入她碧瑤的心?”最后幾個字,她吐字極輕,卻像重錘敲在張小凡心坎上。
張小凡的身體驟然僵住,瞳孔深處仿佛有驚雷炸開,掀起滔天巨浪。
小白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仰頭又是一口酒,辛辣的氣息彌散開來,語氣恢復了慵懶,卻字字珠璣:“張小凡,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畏首畏尾了?當年那個為了碧瑤,敢叛離青云門,敢與整個正道為敵的少年,哪去了?”
張小凡沉默了。
那沉默并非死寂,而是洶涌思潮在激烈碰撞。
良久,他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眼中的迷茫與惶惑如同被清風吹散的迷霧,露出了底下沉淀已久的、更為堅韌的底色。
“你說得對。”他聲音恢復了平穩(wěn),帶著一種近乎決然的清晰,“無論前路如何,緣起緣滅,該來的總要面對。只要……她平安無恙地活著,這便足夠了。”
小白眼底掠過一絲贊許,唇角笑意加深:“這才像點樣子。走吧,老家伙的窩就在前面不遠。說來也怪,這老頑固最近竟不住他那陰森森的祭壇了,反而躲在前頭那座被藤蔓纏得快喘不過氣的破竹樓里。喏,就是那兒。”
“多謝。”張小凡再次誠懇道。
小白不耐地擺擺手,酒壺指向那幢在夜色藤蔓中若隱若現(xiàn)的竹樓:“謝字就免了,待會兒見了面,記得替我問那老摳討要他那壇藏著掖著的‘百花釀’!這才是正經(jīng)事!”
兩人相視,一個笑容慵懶狡黠,一個笑容帶著釋然后的堅定,一同走向那幢被夜色與神秘包裹的竹樓。
竹樓內(nèi)。入夜。
昏黃的油燈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不定,將屋內(nèi)的光影拉扯得變形晃動。
竹樓里彌漫著一股奇特的混合氣息:苦澀的草藥味從角落火塘上那只“咕嘟”冒泡的黑陶藥罐中不斷溢出;懸掛四壁的風干藥草和猙獰獸骨散發(fā)著歲月塵埃的味道;一串串由獸牙、彩色石子、奇異種子串成的掛飾,在微風中相互磕碰,發(fā)出沉悶而古老的“嗒……嗒……”聲,如同時間緩慢的脈搏。
大巫師盤坐在一張鋪著斑斕虎皮的藤椅上,面色比張小凡在寒冰洞初見時好了不少,但依舊蒼白如紙,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虛弱。
他雙眼微闔,枯瘦的手指緊緊握著一根頂端雕刻著猙獰獸首的骨杖,杖身隱隱流淌著幽邃的光澤。
張小凡靜立在那張堆滿龜甲和泛黃竹簡的低矮木案前,身形融入陰影,只有黑袍的輪廓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沉凝。
沉默在古老的掛飾碰撞聲中蔓延了片刻,張小凡才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大巫師,碧瑤她醒了。只是她已全然不識得我。”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重量,“我前來,是想請教她的神魂,是否仍有隱患?那遺忘是否魂魄受損之故?”
大巫師緩緩睜開那雙渾濁卻仿佛能洞察幽冥的眼睛,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張小凡臉上,審視良久。沙啞衰老的聲音終于響起,如同砂礫摩擦:
“癡情咒,是以自身精血為引,三魂七魄為祭,向九幽之下沉眠的魔神祈求力量的無上禁法。”他手中的骨杖輕輕頓地,發(fā)出“篤”的一聲悶響,杖頭獸首的眼窩似乎有幽光一閃,“而九幽之地,最是消磨神魂本源,蝕人心魄。”
張小凡垂在身側(cè)的手指猛地收緊,骨節(jié)泛白。
“碧瑤姑娘在魔神手中已有數(shù)年之久。”大巫師的聲音緩慢而沉重,如同在敘述一則古老的讖言,“魂魄雖已歸位,完整無缺,但其中損耗必是深入骨髓。如今魂肉相合,損傷尚可借天地元氣、歲月流轉(zhuǎn)緩緩彌合,然記憶”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搖了搖頭,“能否復歸,非人力可為,只看天意機緣罷了。”
竹樓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塘中藥汁翻滾的“咕嘟”聲,獸牙掛飾的“嗒嗒”輕響,以及窗外嗚咽的風聲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張小凡低垂著眼瞼,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深深的陰影。
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他才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氣息帶著一種卸下某種重負、又或是認清現(xiàn)實的釋然:
“我明白了只要碧瑤魂魄無礙,安然無恙便是萬幸。至于記憶”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屋內(nèi)的雜音,“便讓它,隨緣吧。”
大巫師渾濁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他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你倒是比老朽預想的,要看得開些。”
張小凡抬起頭,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蘊含著無盡復雜情緒的笑容:“這些年,支撐我活下去的執(zhí)念,便是再見她睜開雙眼。
如今她醒了。縱使不再記得我是誰,也好過永遠沉睡在冰冷的寒玉臺上。”那“也好過”三字,輕得如同嘆息,卻又重逾千鈞。
大巫師沉默片刻,枯瘦的手伸進懷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不過拇指大小、通體呈現(xiàn)溫潤玉白色、表面刻滿細密古老符文的骨鈴。
他將鈴鐺遞向張小凡,聲音帶著巫祝特有的神秘力量:
“此乃‘安魂鈴’,以通靈古獸之骨,經(jīng)七七四十九載巫火淬煉而成。貼身佩戴,可穩(wěn)固神魂,撫平驚悸,滋養(yǎng)本源。你帶回去,或許對她有益。”
張小凡神情肅穆,伸出雙手,如同接過稀世珍寶般鄭重地接下那枚小巧的骨鈴。一股溫潤平和的氣息自鈴鐺傳入掌心。“多謝大巫師!”他沉聲道謝。
“吱呀——”
恰在此時,竹門被推開。小白拎著她的酒壺倚在門框上,慵懶的嗓音帶著一絲絲酒后的沙啞:“呦,老家伙,你這藏酒窖的機關可真不怎么樣嘛!喏,你要的‘百花釀’!”她晃了晃另一只手中明顯沉重許多的陶土酒壇,目光在張小凡和大巫師臉上掃過,狐貍眼彎起,“怎么?你們這‘天機’都泄露完了?”
大巫師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這狐貍,倒是會挑時候登門。”
小白輕笑,款款走進來,將酒壇“咚”地一聲放在矮案上,濺出幾縷醉人的異香。她轉(zhuǎn)頭看向張小凡,眼神帶著探尋:“如何?”
張小凡小心地將安魂鈴收進懷中,感受著那溫潤的觸感貼近心房的位置,才道:“神魂需要漫長歲月溫養(yǎng),方能徹底穩(wěn)固。至于記憶,順其自然吧。”
小白眸光流轉(zhuǎn),帶著一絲審視:“哦?你倒真是豁達了?”
張小凡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過昏暗的竹樓,投向窗外。
一輪銀盤似的明月已高懸中天,清輝潑灑在七里峒錯落的竹樓屋頂和遠處的山巒上,靜謐而空靈。遠處,不知名的夏蟲在草叢中低鳴。
許久,他輕輕的聲音才在寂靜中響起,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平和:
“能再見到她睜開雙眼,于我而言已是蒼天垂憐。”
小白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深處,有什么東西微微閃動。
她忽然仰起優(yōu)美的脖頸,將壺中剩余的酒液一飲而盡,辛辣感讓她瞇了瞇眼,隨即綻開一個明艷的笑容:
“行了,此間事了,走吧,張少俠,姐姐我送你一程。”
張小凡點頭,再次對大巫師鄭重拱手:“告辭,大巫師。此恩,銘記于心。”
大巫師微微頷首,目光深邃地目送二人。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竹樓。夜風撲面而來,帶著南疆特有的濕熱與草木汁液的清香,瞬間沖淡了屋內(nèi)的藥味和沉悶。
月色如水銀瀉地,將七里峒蜿蜒的石板路照得一片皎潔。
小白走在前面,空了的酒壺在她指尖打著轉(zhuǎn)兒,在月光下反射著微光。
“其實”她的聲音在靜謐的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慵懶,“遺忘,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張小凡的腳步,微不可查地停滯了一瞬。
小白轉(zhuǎn)過身,月光如水,流淌在她絕世的容顏上,為她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她那狐貍般的眼眸中,狡黠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深沉交織:“相識是緣起,可這緣分的果,便是她為你沉睡數(shù)載,幾乎魂飛魄散;你為她墮入魔道,背負血腥殺戮,掙扎沉淪”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悠遠,“如今,她不記得你了。這糾纏不清、生死相依的孽緣,算是斷了。”
她看著張小凡驟然收縮的瞳孔,唇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對你,對她或許都是新生。
張小凡你是不是也該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了?”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張小凡的身體,看到了他體內(nèi)糾纏不休的三股力量,看到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迷茫與掙扎。
張小凡怔立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絲線捆縛。
小白的話語像冰冷的溪流,沖刷過他紛亂的心緒。
夜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他心中某個角落,一道清冷如月、白衣勝雪的身影,帶著淡淡的哀傷與久遠的溫暖,猝不及防地浮現(xiàn),卻又被他死死壓下。
“或許吧。”良久,他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三個字,聲音干澀,帶著一種疲憊的默認。
小白不再多言,優(yōu)雅地轉(zhuǎn)身,衣袂在月色下劃出飄逸的弧線,繼續(xù)前行。
只有一句輕飄飄的話語,被夜風送了過來:
“人生路長,何苦執(zhí)著于已然消散的過往?”
張小凡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凝視著小白漸漸融入月色的背影。
然后,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回望了一眼那座被藤蔓纏繞的竹樓。
一點昏黃溫暖的燈火,正頑強地從窗欞的縫隙中透出,在濃重的夜色里,像一顆小小的、溫暖的星子,固執(zhí)地亮著。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南疆夜晚特有的、混雜著泥土、青草、露水與遠處溫泉的復雜氣息涌入肺腑,帶著一種原始的生命力。
抬起頭,夜空澄澈如洗,一輪皓月當空高懸,灑下清冷而磅礴的光輝,將整個七里峒染成一片寂靜無聲的銀白世界,亮得……幾乎有些刺眼。
“走吧”他低聲自語,聲音消散在風里。隨即,邁開腳步,追上了前方那道飄渺的身影。
月光慷慨地潑灑下來,將兩人一前一后的影子在石板路上拉得很長、很長,緩緩地移動著,仿佛兩條無聲流淌的河流。
遠處茂密的竹林深處,傳來幾聲夜梟低沉而悠長的啼鳴,“咕……咕……”,更襯得這南疆的夜晚,深沉靜謐得如同遠古洪荒。
夜色,正濃。
而頭頂那輪月亮的光芒,卻仿佛要刺穿這無邊的黑暗,冰冷、明亮、亙古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