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陽臨空。
陳鳴穿過幾道回廊,行至藏經閣前。
太岳道人仍舊一襲絳紅道袍,盤坐高位,閉目養神。
見此情形,陳鳴也不愿打擾,小心跨過門檻,直欲往三樓去。
突然,太岳道人張開雙眼,笑道:“清云,如此偷偷摸摸,你要去哪?”
“???”
見太岳道人醒轉,陳鳴隨即上前三步,躬身下拜:“弟子清云,拜見太岳師父。”
“好好好。”
太岳道人連道三聲好,面容皺紋舒展,袖袍輕拂,“起來說話。”
“清云,此行如何?”
“回稟師父,弟子已繳法旨,太和師叔賜下六顆云松丹。”
“那你可知這云松丹妙用?”
陳鳴垂眸:“弟子愚鈍,請師父指點。”
太岳道人見狀,忽然笑紋深了三寸:“好個'愚鈍'!”似笑非笑道:“若當真愚鈍,豈會容那青耳輕易入門?”
陳鳴聞言,略顯驚愕,原來是太岳師父在暗中護持。
“弟子謝過師父回護之恩。”
“好了,別跪來跪去,去吧,去吧。”
“是。”
陳鳴剛邁步,又轉身執禮:“弟子還有一問。”
“講。”
“師父,何為天補?”
“唔——”
太岳道人手中拂塵微頓:“清遠前些日子也問過,你二人所為一人?”
“師父慧眼如炬。”
“此事為師已記不大清,”太岳道人忽然望向三樓方向,“你不如直接問它們吧。”
“多謝師父提點,弟子告退。”陳鳴后退兩步轉身往一旁三樓而去。
藏經閣。三樓。
依舊幽暗。
“又有人來了——”
“……”
陳鳴剛踏上樓梯,就聽見窸窸窣窣的碎語從書架深處傳來。
是那群蠹魚。
書架如林,陳鳴循著聲,在青銅燈盞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口大青瓷缸。
缸中書籍已被啃噬得支離破碎,殘頁上泛著幽藍光芒。
“咦?天怎么黑了?”
“蠢貨,是人!”
黑影忽的壓頂,周遭驟暗。正啃得窸窣作響的蠹魚們,齊刷刷抬頭。
“這小道士誰啊——”
“蠢貨,是之前答應給我們帶話本的小道士!”一只體型稍大的蠹魚推開眾蟲,跳到缸沿,腹足搓得飛快:“道爺,你可總算來了!”
陳鳴不禁翻了個白眼,剛還說不認識。
“話本給你們帶來了。”
“哪呢?”
話音一落,蠹魚頭領的復眼上下打量,身后的蟲群炸開鍋:
“騙蟲天打雷劈!”
“嗚呼哀哉!”
蠹魚頭領朝著身后大喊道:“閉嘴,待會再吵!”
“小道士,話本呢?”見陳鳴兩手空空,蠹魚頭領臉色驟變,“你是不是又騙我們!”
缸中書籍上的蠹魚們群情激奮,藍光暴起,幾十只蠹魚躥上缸壁,開始破口大罵。
“……”
陳鳴也未太在意,蹲下身子,壓低聲音道:“話本我帶來了,只是你答應我的?”
“先把話本交出來。”
“交出來!交出來!”缸中一群蠹魚在殘頁上跟著蹦跶,隨聲附和。
蠹魚頭領復眼驟亮,轉身對群蟲暴喝:“都聾了?把東西搬來。”
陳鳴搖頭,擺手道:“且慢。”
“小道現在不要書,”他盯著蠹魚頭領,一字一頓,“我有一問。”
蠹魚頭領見陳鳴要換條件,嘴臉瞬間變換,六足猛地扒住缸沿,蟲須炸開,“先給話本!”它嗓音尖利,“休想討價還價!”
“給我們!”
“拿去。”
陳鳴手腕一翻,從袖中青銅盞內抽出一冊話本,揚手拋入青瓷缸中。
話本落入,蟲群已如藍潮般將其淹沒,窸窣啃噬聲里夾雜著亂七八糟的尖叫。
“是新話本,沒吃過!”一只蠹魚觸須激動得發顫,對著缸沿上的頭領尖聲嚷道:“老大先嘗!”
蠹魚頭領轉頭朝著缸中大吼:“你們先吃!”
“道爺想問什么?”蠹魚頭領昂著頭問道。
“天補。”
“等著——”
蠹魚頭領復眼閃爍,腹足在缸沿上急促劃動,尾光忽明忽暗:“天補……天補……”
“找到了。”
“好多年前吃的書,得好好找找。”
“天補是取同源靈物為重塑形體的根基,是為以形補形。人形何首烏續斷肢,月華靈露復瞳眸,再行補形科儀,方得形神合一。”
“聽清楚了嗎?”蠹魚頭領大喊道。
“嗯。”陳鳴點點頭,表示已記下,“人形何首烏,《太上六甲補形咒》。”
“行了,你走吧。”蠹魚頭領正欲轉身跳入缸中,忽然又想到什么,轉頭對著陳鳴大喊,“若還有新話本,還可以來尋我們!”
“當真?”
“我要那本。”
陳鳴目光已鎖住角落那本露著粗布麻線的《東海鎮妖簿》。
“你們幾個吃貨,趕緊把書拖來。”訓完手下,蠹魚頭領轉向陳鳴時卻尾光諂媚:“可是新貨?”
蠹魚頭領臨了又加了一句,“不是新的不要。”
“放心。”
“撲通——”
又一本話本被扔進大青花瓷缸。書冊立刻被幽藍微光覆蓋。
“老大,也是新的。”
小蠹魚們觸須亂顫:“過年了!過年了!”
蠹魚頭領毫不客氣的呸了一句,“瞧你們這點出息,就沒吃過好的。”
“諾——”
“自己拿。”
陳鳴撣去碎屑,收入青銅杯:“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忽的周遭死寂一片,就連剛才嘰嘰喳喳的小蠹魚們,也僵住了啃噬的動作。
蠹魚頭領聞言,略顯沉默,尾光忽明忽暗,“忘了。”腹足無意識刮擦著缸沿青瓷。
陳鳴若有所思,打了個稽首,“小道陳鳴,道號清云,見過諸位蠹仙。”
“那你——喚我蝕文公便是。”
瓷缸內又窸窣作響,眾蠹魚挨個蹦上缸沿:
“我叫嚼史郎……”
“我叫……”
……
齋堂。
張云鶴將白玉瓶推過案幾:“二十枚辟谷,三粒云松。半年時間,”頓了頓:“夠你參透玄關了。”
“這些辟谷丸可是我從師妹那里討的,得還!”
見陸行舟低頭吃面,張云鶴皺著眉道:“莫不過是金丹小境,搞的跟生離死別一般。”
“師兄,你當初閉關花了多久?”
“三月?!”
陸行舟竹箸微頓,甕聲道:“那倒是合理。倒忘了師兄也是個天才。”
“走吧,我送你去明霞洞。”
陸行舟碗底朝天:“正好,吃完了。”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