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殘陽將張伯家的門楣染成血色。
今早繡娘飲用圣水之時,他就察覺到對方身上護身符有異動,他原以為只是尋常妖氣侵體,卻不想竟是蛛卵入腑。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這枚他贈予張伯的符箓,如今竟佩在繡娘身上。
陳鳴心中暗道:八目老道既未能在繡娘體內種下蛛卵,必定有所察覺,今夜定會借故將她“請“入府中。這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陳鳴輕撫腰間青皮葫蘆,嘴角噙著冷笑。
這里面裝有他自機緣笈中積攢了三年的朝陽初露,足足有半葫蘆。
‘初陽朝露’,顧名思義,即是早晨第一縷陽光投下后,收取的朝露。
正如雄雞一唱天下白,最是克制陰邪之物。
雖對陰邪之物有克制之效,但其本質仍是至純之水,而酒蟲非邪非祟,自然能將其盡數飲下。
此刻那小蟲兒通體血紅,腹中朝陽精氣翻涌如爐,對八目這等蛛妖而言,卻比千年靈芝更滋補三分。
況且就算沒有繡娘,他也會想辦法將酒蟲奉上。
八目老道來墨山不就是為了這些人嗎?
就算八目老道明知道吞了酒蟲會沉睡幾日,那又何妨?
這墨山縣早被他視作囊中之物,連城隍神像都閉目不語,又豈會在意區區隱患?
……
陳鳴的身影在繡娘房內一閃而逝。他指尖輕點,那只浸透朝陽初露的血紅酒蟲便滑入繡娘喉中,護身符則悄然落入他袖里。
院外忽聞腳步聲雜沓。
一名差役領著壯漢踏破夜色而來,說是八目仙師有請。繡娘茫然無措,卻在張伯殷切催促下挺著肚子踏入轎中。
轎簾搖晃間,縣衙后院漸入眼簾。
此時的后院早已淪為蛛魔巢穴——皚皚蛛絲如雪覆地,無數幼蛛在青石板上窸窣爬行。
檐下懸著十數個慘白蟲繭,隱約可見人形輪廓在繭中微微抽搐。
差役們卻恍若未見,唯有繡娘驚得雙腿發軟。那壯漢不由分說,如扛貨物般將她架進正廳。
“主人。“壯漢木然稟報。
“嗯——“八目老道盤坐榻上,身穿天羅法袍,頭戴七星頭冠。
繡娘強壓著心頭驚悸,余光仍瞥見窗外蛛絲懸掛下的人繭。
余暉斜斜,映得榻上老道身影綽綽,她雙膝發軟,行禮時險些栽倒:“民...民婦拜見八目仙師。“
繡娘強忍驚懼福身行禮,卻見老道突然瞪圓雙眼,他鼻翼聳動,死死盯著繡娘腹部,纖長蒼白的手指激動顫抖,那腹中隱現的血紅,分明是傳說中的“酒蟲“!
難怪他察覺到入腑的蛛卵都消失不見,原來是被這酒蟲給吞了。
酒蟲可是好東西,他若是能煉化“酒蟲”,能抵的上那四十九個靈童!
至于后果,不過是天譴外加昏睡幾日罷了。
他是會吃人的蜘蛛精,還怕天譴不成?
八目老道朝著對方吐出一口黑煙,這分明是明塵和尚的手段——五陰玄煙,不曉得這老道是怎么學會的。
繡娘恍惚間吸入這縷五陰玄煙,頓時神智昏沉。
只聽一聲“張嘴“,她木然啟唇,任由老道將一根布滿吸盤的肉管探入喉中,尋找其酒蟲蹤跡。
老道抽回肉管時,管端黏著的三寸長的血紅小蟲。他急不可耐地灌了繡娘一口圣水,便像驅趕蚊蠅般揮手:“滾吧。“
見繡娘踉蹌著走出縣衙大門,陳鳴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跟繡娘無冤無仇,自然也不會害她,況且,那張護身符雖然是他贈給張伯的,但張伯又親手轉贈繡娘,即便真出了什么差錯,因果也落不到他陳鳴頭上。
倒不如借此機會將酒蟲送上門,方便行事。
老道要的是四十九靈童,少一個都不行。繡娘如今不過是個“容器“,在儀式未開始之前,她反而最安全。
縣衙后院內,八目老道喚來雙眼渾濁的縣尊:“去告訴那些沒有喝圣水的愚民,本座要明日閉關,若是他們家中生了妖禍,可別怪本道坐視不理。”
縣尊木然點頭領命,這位大乾官吏面色蒼白,官袍下爬滿幼蛛,他早被蛀空了心神。
“呵,大乾……”老道望著縣尊踉蹌的背影冷笑。若在王朝鼎盛時,他豈會下山?
如今這條病龍渾身潰爛,連城隍都閉目裝睡,正是天下分食的好時機。
翌日。
東方破曉,正是一日最為熱鬧之時。
可墨山縣城陷入詭異的沉寂,往日的叫賣聲消失無蹤,街巷空蕩如冬眠的蛇穴,連雞犬都噤若寒蟬。
這蟄伏的城池,正在織就一張更大的網。
果然,消息傳開后,幾家不愿捐資的大戶接連遭了妖禍,只是墨山縣早已人人自危,如今這些慘事,竟也無人再驚詫了。
當最后一錠銀子墜入青銅缸,滿缸“圣水“竟如活物般收縮消失,隨后被那群日夜看守的壯漢抬回了縣衙。
陳鳴蹲在自家樹下,指尖捻斷黏著雀羽的蛛絲,看著鳥雀振翅飛走,又是一滴朝陽初露入賬。
隨后進入屋內閉目盤坐,青衫隨吐納微微起伏,直至日影自東墻挪至西窗。
月黑風高殺人夜。
“吱呀——”
陳鳴取下門閂,冷清的李宅青石臺階前,站著一個魁梧的身影,只是月光不顯,他也看的不真切。
“誰——”
陳鳴按住身后桃木劍,出聲呵斥。
“陳小友,是我。”
“文判大人前來,又為何事?”陳鳴站在原地,死死盯著對方。
“陳小友這是要去哪?”
“隨便走走。”
“為何——”
不待文判接話,陳鳴突然踏前半步:“城隍廟既已作壁上觀,大人何苦三番五次攔我?“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驚起夜鴉撲棱棱掠過屋檐。
“也罷,也罷。”
文判嘆息一下,見勸不動陳鳴,也只得悻悻離去。
忽的一陣陰風吹過,卷起地上落葉,文判一個轉身就憑空消失。
陳鳴卻懶得搭理,直接跳上屋脊而后如貍貓般在屋脊間騰挪,碎瓦聲剛起便融進更夫梆子聲里。
轉眼站在縣衙檐角,但見整座官衙黢黑如墨,活似頭吞了月光的巨獸匍匐在地。
陳鳴自懷中抖出二十張紙人,雪片似的白影遇風驟漲,轉眼二十具白甲士卒手持長槍,列陣階前。
他如今煉炁成功,能駕馭最多二十個白甲士卒。
白甲士卒動靜驚動了里面的怪物,有十幾個差役和壯漢跑了出來,只是他們眼神渾濁,四肢僵硬,體內滿是幼蛛,根本不是白甲士卒對手。
陳鳴見進展順利,便趁勢翻入縣衙。
如今的縣衙,已變成蜘蛛精的老巢,但見院內蛛網覆地,幼蛛如黑潮涌動。
不過陳鳴的目標可不是它們。
陳鳴抬眼,見正廳檐下懸著數十人繭,地上還有數個散落的蟲繭碎片,繭殼滲著尸油般的濁液,腥氣熏得梁柱發黑。
“咔嚓!”
陳鳴足尖點碎門栓,木屑紛飛間,廳內竄出三只八目妖蛛。
蜘蛛鬼面驚悚可怖,八足劃地濺起火星,一張口數道蛛絲破空襲來。
蛛絲如銀蛇追魂索命,追著陳鳴不放,可陳鳴哪里會束手就擒,張口吐出一道火焰,將靠近的蛛絲燒個精光。
三只妖蛛八目驟縮,獠牙寒光乍現,竟舍了蛛絲飛撲撕咬,陳鳴面色從容,抽劍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