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騰了半個晚上,五嬸累了,五叔,慶社也垮了。
農歷六月下旬的夜晚,沒有月亮,只有星星,眨巴眨巴眼,天,漆黑黑暗。狂叫了半夜的家狗,想必也累壞了,悄沒了聲息。起風了,天,終于涼快了。都累了,就讓全家人好好睡個安穩覺吧。也聽不到英子哭鬧了,讓她在這難得安靜的夜晚,好好睡一覺吧。后半夜,更涼爽了,張家人,自然睡得更踏實了。
英子卻壓根就沒合眼。“不行,俺不能任由家人擺布,楊柳不是白天來找俺了么,對,俺得逃走,找他去!”
想到這,英子開始行動了。門是實木的,自然不好拆開,那就想法打開窗子吧。可試了試,外面也被慶社擰死了。“該天殺的!”英子忍不住咒罵。
還好,英子死命拽了拽,那經年的破窗,已不十分牢固,那就不停地推搖吧。經過不懈的努力,那雙扇窗戶真就整個兒掉了下來!英子不由一陣竊喜。涼爽的風,透過沒了窗扇的窗洞,吹到英子臉上,真清新呀!英子跳出窗口,打開大門,沖進黑暗里。如同久在籠中的鳥兒,主人一個不小心,讓它逃了出來,自由飛翔在天際。靜謐安然的夜晚啊,英子真心喜歡你!
楊柳住家的位置,前段時間回來時英子記下了。就在下峪村村東頭呢,自然好找。英子跳進楊家院子,更好,那狗兒盯著英子嗚嗚兩聲,竟對她搖開了尾巴,“乖乖,看來狗也盼著俺做它的新主人呢。”
狗不叫,自然沒驚動了楊叔楊嬸。
英子敲了敲楊柳的房門。
里面問:“誰呀?”
“俺,英子,張英子。”
聽說是英子,楊柳趕緊穿衣開了門。
見門開了,英子急急沖進屋。
“你咋來了?”
“俺爹俺娘俺哥鬧騰了半夜,都累了,俺乘機打開窗戶,逃出來了。”
聽說英子是逃出來的,楊柳自然不敢聲張,悄悄說:“你在屋睡會,等有機會,咱一塊走,咱再到青島去。”
“行,那里可沒人管得住咱。”
第二天,五叔一家起得特別晚。慶社最先起來的。他打開房門,抬頭見南屋的窗扇沒了,趕緊拿鑰匙打開南屋門,哪里還有英子的影子。
“哎喲,爹,娘,快來,可了不得啦,英子不見啦!”
聽說英子沒了,五嬸趕緊起來看個究竟。可不是,南屋里空空如也,早不知英子逃到哪里去了。
“這該天殺的死妮子,等找回來看老娘不把她剁了!”
五嬸去叫五叔,“快起來,老東西,跟俺找英子去!”
五叔仍舊保持一貫作風,慢騰騰起床穿衣。
“你個死老頭子,快點行不行?火燒眉毛了也急不著你!”
五叔還想上茅房,可早讓五嬸拽出了大門。一陣急火,五叔的屎尿都憋回去了,只好跟著五嬸找英子去。
慶社也跟來了。他不明就里,問道:“娘,咱們干啥去?”
“呆子,還用問,咱到楊家要英子去。”
“你咋知道英子去楊家了?”五叔也問。
“你爺倆都是笨豬,昨天下午楊柳來咱家了,晚上英子就沒了,她不是去了楊家?會去哪里?”
“不見得……”慶社氣喘吁吁地說。
“不去他家也得找他要人去,都是楊柳那崽子鬧得,他不來,英子咋會跑了呢?”
“對,娘,你說得對,咱們就得跟老楊家要人去!”
原先走路一歪一歪的慶社,腳步也來了捷當,倒是五叔遠遠落在了后面。
五叔還一個勁地叨叨:“孩他娘,你消消氣,英子未必就去了楊家,咱這樣急急去楊家要人,英子不在他家,可咋辦?”
“咋辦?難道就對付不了老楊家不成?俺就不信老楊家人能蓋過老娘這‘天不怕’!”
五嬸腳步不停,慶社步步緊跟,五叔也只得步步跟緊。下峪村展現在眼前了。楊柳家就在下峪村東頭,自是好找。
來到楊家門前,五嬸用手梳理了一下亂發,岔開雙腿,站穩腳跟,高聲叫罵:“拐賣人口的楊家小崽子,快給老娘滾出來!昨天虧你跑得快,不然老娘早就一刀剁了你!”
聽院外傳來吵吵聲,楊嬸打開大門,誰知一看,竟是上峪村的張家五叔和一個腿腳有毛病的年輕人站在一邊,而另一個,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矮矮胖胖的中年婦女,可氣的是,那婦女點指自家大門,不住聲地叫罵。
“張家五哥,你這是干啥來?咋這么早便來俺家大門前了呢?”
“哦,哦,是這么回事……”
見楊嬸出來了,五嬸停止叫罵,搶答道:“還來你家門前干啥呢,你家楊柳干得好事,俺家英子被你兒子拐跑啦!”
“張家五嫂,這是哪里話,俺家楊柳啥時拐跑你家英子了?”
“這是哪里話?!昨天你家楊柳去俺家找英子了,被俺攆出來了,晚上英子就沒了。你說,俺家英子不是上你家來了,會跑哪里去?”
聽五嬸說這話,楊嬸更不明白了,俺不是跟兒子說過不同意他跟英子來往嗎?“張家五嫂,這話從何說起,俺家楊柳何時去過你家了?”
“你真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你兒子干得好事,你還出來裝沒事人。你家楊柳扮個丑角,你出來扮個俊角,啊呸!”
見五嬸不說好聽的,楊嬸也來了氣:“誰拐你家破鞋閨女了?!不知她跟哪個野男人誰跑了,還來俺家大門前撒野,啊呸!”
“真不要臉!真真不要臉!你家托媒人去俺家說媒,叫俺把媒人攆跑了,你家懷恨在心,昨天又指使你兒子去俺家探信,被老娘識破了,把你兒子趕跑了,你就指使兒子去俺家把英子拐跑了,是不是?”
“誰稀罕你家什么櫻子秧子了,俺才沒指使兒子干這事哩!”
“誰稀罕?可你兒子為啥老到俺家門前打探去?”
“誰去你家了?誰去你家了?”
“你是沒去,你兒子可沒少去!”
聽五嬸說得斬釘截鐵,楊嬸未免有些狐疑了,可還是嘴硬,“不可能,俺早就交代俺家小王八羔子了,叫他不要去招惹你家妮子。”
“你一邊問問你兒子,自然就清楚了。”
楊嬸回身看看站在大門口的楊柳,喝道:“柳啊,你過來,娘問問你,有沒有你張家五大娘說的這事?”
聽娘與張家五嬸爭吵,早把楊柳嚇壞了。而娘又回身質問自己,更把楊柳嚇傻了。楊柳真恨不得找個老鼠窟窿一頭鉆進去。可娘目光嚴厲,沒辦法,楊柳只得點了點頭。
“你個私孩子,你真把娘的話當耳旁風啦!”楊嬸差點沒背過氣去。
張五嬸步步緊逼,“你兒子都承認了,那快把英子交出來吧!”
定了定神,楊嬸說道:“就算俺家楊柳托人去你家說媒了,你家不是沒答應嗎,你家英子跑了,關俺家什么事呢?”
“關你家什么事?!英子是楊柳去俺家鬧事后才跑的,俺不來找你家要人,俺找誰家要人去!”
“張家五嫂,俺確沒見過英子,不騙你……”楊嬸的口氣明顯弱了許多。
張五嬸看楊嬸說得堅定,定了定神,叫過慶社,說道:“來慶社,跟俺進楊家,跪在院子里。”
慶社跟五嬸進了楊家院子,真就噗通跪了下去。
“楊家他嬸,你大人有大量,看在俺家這病兒子的份上,給俺留一條活路吧……只要放了英子,回家后,俺給你設個活牌位,天天敬著你,初一十五燒柱香,保你娶個更好的兒媳婦,求你放過英子吧……”
五嬸拉著慶社,不住地給楊嬸磕頭。
五叔過來拉五嬸,五嬸不起。
楊叔實在看不下去,過來說道:“張家五嫂,起來,起來,你快起來,這像哪里話!”
“你家不放出英子,俺們就不起來……英子啊,聽到娘的話,你應一聲,娘也給你磕頭了……”
英子還真就躲在楊柳屋里。透過小窗,見娘跟哥哥跪在院子中央,不住地磕頭,英子一陣心酸,忍不住沖出了房門。
趁此,楊嬸看清了,英子高高瘦瘦的,臉蛋兒白白凈凈的,眉毛兒彎彎曲曲的,比五嬸可不止俊了一星半點。難怪楊柳死活不聽俺的話!眼看這么個自己跑進門來的俊俏媳婦要被張家人硬生生領回去,楊嬸死活有些舍不得。“不行,你們不能就這么帶走英子,她和俺家楊柳都共居過一室了,她就是俺楊家人了!柳兒,你快去勸勸她,別跟家人回去!”
楊柳去拉英子的手。
看見妹妹,慶社像發了狂的瘋狗,順手抄起院角里的一把鐵锨,嚷嚷道:“誰不讓俺把妹妹帶走,俺就跟誰拼命!”
見慶社這架勢,嚇得楊家人遠遠躲一邊去。
好說歹說,五叔五嬸將英子領了回去。
走在路上,五嬸便想,“回家里,俺趕緊托媒人,尋找換親對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