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像小孩子的臉,黃昏時分,竟下起了瓢潑大雨。寒江又焦急又害怕,盯著對話框旁紅色的感嘆號,心里慌亂如麻。她真的知錯了,她不想老樹丟下自己,她……
晚上十點,教學樓準時響起了門衛的大嗓門,寒江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沒有心情吃晚飯和做作業,她行尸走肉般收拾書包離開。明明習慣了一個人自習到深夜,走在忽明忽暗的樓道里,她還是感到了深深的孤獨與無力。
她恍然發覺,本就不合群的自己,與老樹相識后,更加依戀這網絡世界了。素昧平生的兩個人,僅在網上相識半個月,可是失去了竟這樣難過,竟這樣神經質地在群里“盯梢”?難道是愛情嗎?寒江在心底拼命否認,她都不知道對方的年齡、身世,也從未動過這方面的心思,怎么可能,可是為什么……
“叮咚”,走出教學樓時,提示音倏忽響起,“再給你一次機會。”
是老樹!
壞情緒一下子煙消云散,寒江走路都蹦跶了起來,“謝謝老樹哥!”
“下次能不能叫哥哥?”
如此親昵的稱謂,寒江心中有些別扭,卻擔心剛獲得的原諒因此得而復失。她猶豫了一會兒,“哥哥”二字還是沒能講出口,只好搪塞道:“我要睡了。”
老樹倒也沒較真,“晚安,妹妹。”
經此事變,寒江與老樹聊天時,便多了小心翼翼。她開始有意地控制與老樹聊天的頻率,強迫自己將注意力放到學習備考上。即將迎來考試月,她有四門主課要復習,不敢在數獨上分心太多。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寒江忽然發覺,老樹的分享欲太強了,上課、吃飯、自習,隨手刷到的段子、校園一角的景物,都忍不住拍照發給她,還要求她也分享自己的生活。寒江反感被黏著的感覺,有意無意地忽略他的消息。
然而,寒江還是每天跟著他練習數獨,她悟性高,練得多,很快就跟老樹平分秋色了。而數獨,也成了她刻在DNA里的愛好,每天打開網站,在15分鐘一場的競技場里流連忘返,渾然不知光陰已逝。
線性代數考試前一晚,寒江像往常一樣,關掉手機臨陣磨槍。這門課不難,可是望著那些矩陣、行列式,她總開小差聯想到數獨上,作業也是草草了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現在她竟對考試毫無把握,各種符號、變換在心里亂成一團。
晚上十點,當她打開手機時,竟一下子彈出三十多條消息,幾乎都是老樹的“獨角戲”,分享了幾條無聊的娛樂新聞,并譴責她不回消息。
“你不回消息,多令人掛念!再說,你這樣禮貌嗎?”
寒江毫不客氣地回敬道:“我不想知道你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戰火一觸即發,老樹一下子被惹怒了,刻薄的話語像利刃,瘋狂地刺向寒江。
寒江正心煩意亂,本不想理睬這不可理喻的主兒,又咽不下這口惡氣,于是鉚足火力回擊。兩個不吃眼前虧的人,就這樣冰火兩重天地爭執,不知不覺到了凌晨一點。
想到還有一章習題沒做,寒江氣急敗壞地扔掉手機,打開床頭小燈,趴在被子里奮筆疾書,可是與老樹的爭吵,像一口濃痰堵在她的喉嚨里,不吐不快。本就生疏的習題,在憤怒與困倦的沖擊下,變得愈發面目可憎,她越想專注,就越是昏沉。一股無以名狀的委屈涌上心頭,她絕望地扔下筆,咬著被子無聲地哭泣。
寒江幾乎一夜未眠,清晨揉著睡眼走進考場,試題竟出乎預料地難。高傲的學霸,遭遇了考試生涯第一場滑鐵盧——三天后成績公布,她掛科了。
在輔導員辦公室,寒江雙眼哭得紅腫,痛心疾首地檢討了錯誤,她又悔又恨,下定決心要與老樹一刀兩斷。
手指放到“刪除好友”的紅色按鈕上時,她忽然猶豫了。她想離開這個人,卻不想離開數獨圈子,畢竟相識一場,又身處同一江湖,不如好聚好散。
寒江想起前些時日,同城的前輩西西發來了一大段消息,提醒她老樹的人品,并沒有看起來那樣好,要注意安全。從西西姐那里,寒江知曉了老樹的履歷:高二休學,在峨眉山修習一年,考上一所文科二本。大三時退學,復讀一年重新參加高考,考上了西北一所理工院校。
四五年歲月蹉跎,他的性格愈發偏執、極端,在學校一直與同學格格不入,在社群也時而喜怒無常。
寒江回到他的對話框,刪除了全部消息記錄,思索著最后的辭別。一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猝不及防地彈了出來。
“妹妹,我喜歡你。”